42.空曠
因為有了提醒,紀元燁用盡力氣就地一滾,雖談不上容易,卻也躲過了偷襲者的一擊。
白光打在地上,在清源山的土地上鉆了個洞,嚇得那倆雜役渾身一顫。
“快去匯報掌門!”張小道長瞅著天上那道白光又要俯沖下來,瞳孔微縮又猛然睜大,他朝雜役們吼道,兩個雜役弟子在得到張小道長的指示后立即扭頭就跑,留下兩簍筐柴火翻在地上。
等到周圍的人該散得都散了,又認為掌門會及時派支援的人類來,張小道長隨手挑起一塊木柴,在其中灌注靈力也催動靈力、控制其去干擾那道白光。灌了靈力的木柴好似變成了一塊鋼鐵,白光打在上面瞬然“彎折”了也扭曲了。
沒來得及從地上爬起來的紀元燁瞅著這幅情景發(fā)著愣,他意識到自己也該快些離開。
“紀師侄,你去找安全的地方……”張小道長沒有時間回頭,“去丹殿,或者劍堂,里面有長老,而且殿堂外還立有結界,外來者沒那么容易闖進去?!?p> “好的,張師叔?!奔o元燁并沒有逞強,他自知現(xiàn)在的自己的身體情況,本就想離開。留在這里不僅幫不到什么忙,張小道長為了保護他,還得分心。
他不想拖別人后腿,咬著牙轉身往離這里較近的丹殿一步一頓地移去,他是想跑得快一些,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氣憤和害怕中,他還在心中給顧斐記上了一筆,因為他明白,自己之所以走路走得如此艱難,是由于勞累過度而導致的身體虛脫,這都是拜顧斐的那些手下所賜。
“清源山的叛徒、如果不是顧斐的話……”不是顧斐還能有誰呢?他一邊挪動著,一邊憤憤地想,思考問題并不會影響他的速度,反倒增加了他的求生欲。
他認定顧斐就是隱藏在清源山中的那個“叛徒”,哪怕在旁人眼中,顧斐因那“叛徒”的偷襲險些喪命。
這不是他的偏見,是所有已知的“證據(jù)”都指明了,顧斐就是“叛徒”。
在顧斐被叛徒偷襲重傷后,張小道長本是想找近神之地的長老來仔細查看這等事情的,但傳音符還未送出去,原本應該再次閉關的童邢卻又冒了出來,與張小道長爭搶著重傷之人以后的“去向”。
童邢不顧張小道長反對和顧斐身上的“疑點”,二話不說,強行將陳罡的事按下、把顧斐送去了醫(yī)堂長老那兒,事后又不分青紅皂白地指責張小道長辦事太過沖動,也多次和圍觀的弟子們強調,說顧斐絕不是“叛徒”。
“他哪來的修為去聚靈凝劍?”那時的童邢這般笑罵道,張小道長沉著臉卻找不出話來反駁。他已被童邢用雷劈過一次了,身上的那件藍白夾衫變得焦黑,披散在身后的黑發(fā)也全部被炸了起來。
在童邢向張小道長施壓時,被張小道長提前推去一旁、從而得以沒被牽連的紀元燁清楚地知道自己張師叔的隱忍。
不過他也感覺到了,在威脅張小道長的時候,童邢的攻擊力度,與魔窟時童邢對他的攻擊,完全不在同一個水平線上。
他能感受到童邢對他的、相比顧斐和其他人而言更為強烈的恨意,如果說其他人只是被某種不明力量影響才仇視他,那么童邢就是有明確的理由的、真正地將他視作仇人。
“顧師弟的修為,你們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記得當時的童邢反復說著類似的話語,最后還將話題扯至了“他只是一個普通人,若是就這樣死去了怎么辦”這種杞人憂天的程度,末了,在聽聞“叛徒還在清源山時”,童邢甚至失態(tài)地大呼張小道長其名,又一改原本的穩(wěn)重形象,胡攪蠻纏,罵因為他的攪局才追丟了“叛徒”的張小道長“不負責任”。
直到顧斐蘇醒,這場鬧劇才怏怏結束。
童邢的態(tài)度實在反常,張小道長在他的請求下,被迫相信顧斐是無辜且清白的,這讓紀元燁覺得,童邢應該是在幫顧斐、或是幫他自己隱瞞什么事。
明面上他能想到的,就是童邢也背叛了清源山,或者顧斐只是一個幌子、童邢才是真正的“叛徒”——也有可能,是童邢寧愿背叛清源山也要袒護顧斐這個“叛徒”——紀元燁心念著第三種可能最符合實情,童邢對顧斐的“在意”,已遠遠超出正常的師兄弟間的情感。
他看出了纏繞在童邢身邊的“執(zhí)念”。
執(zhí)念過深者終將蛻化成妖,遲早會成為一介禍害。童邢的執(zhí)念將他捆得死死的,他卻仍沒有妖化的現(xiàn)象,對此紀元燁也有自己的理解。他想,或許童邢的執(zhí)念只在“陪伴”,執(zhí)念雖深卻隨時能解;或是童邢本身是妖,有了執(zhí)念而假扮成人。
不過,假若童邢是妖的話,他會這般仇恨“紀元燁”也有理由了,誰知道妖怪的原型長什么樣,也沒人知道妖怪的想法,一個人好端端地走在路上,就有可能惹怒一群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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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斐醒來后,童邢依照顧斐的吩咐將不明原因地陷入了昏迷的顧霜送入了醫(yī)堂,接著才返回劍堂、閉關修習。張小道長則帶著神志不清的陳罡與對童邢意見很大的紀元燁返回了顧斐的木屋,想要找出更多的線索。
他雖然答應童邢、會幫顧斐證實清白,但這份承諾又與陳罡的事情有何干系呢?他滿心期盼著清源山的崛起,心疼一個在未來能夠大放光彩的弟子的隕落,不甘真相被掩埋,所以回到事發(fā)地也于情于理。
再者,顧斐自己也說了,陳罡的失智是他一手導致的,用的借口是“為了救他”。
兩個人在傻子陳罡無意識地帶領下,在木屋外圍的土地上發(fā)現(xiàn)了黑紅的血跡和散落又沒能及時收起的丹藥。
藥是最普通的止血丹和辟谷丹,只要是清源山的弟子,隨時都可去丹殿領取一批這樣的丹藥:它們大多是煉藥的弟子用剩下的藥渣湊合煉成的,效果不明顯但數(shù)量特別多,所以在下發(fā)丹藥時也格外得大方。
干涸的血跡中能提煉出陳罡的靈力,于是張小道長判斷這是陳罡的血,不過其中蘊含的靈力由于外部的沖擊已經(jīng)紊亂。
“看來是這個結界所致。”張小道長抬頭看向木屋外包裹著的那層結界,嘆了口氣,已然猜想到了陳罡會受重傷、顧斐會說“我是在救他”的原因。
兩人還在竹林的邊緣發(fā)現(xiàn)了一株被人為撞斷的竹子,竹子斷掉的上半截不知去向,它碎掉的葉子飄落在地上已快腐爛了,地上還有被人挖掘的痕跡。
在抬手攔住紀元燁,讓其看住陳罡也莫要四處走動后,張小道長小心地走至那些零碎痕跡前,接著后退半步、屈膝在那些痕跡前跪了下來:“有人也曾跪在這兒。”他說,然后身上掂起了一些土塊,“那個人跪在這、亦有可能是被人按在這里、被人強迫著用手挖土,然后……”
他們都想到了陳罡臉上、與他嘴角邊沾上的泥土,“他把陳師兄按在土上,逼迫陳師兄啃土吃土?”紀元燁瞪著眼睛,一邊急切著想要撲倒在土地上的陳罡似是這個猜測的最好證明。
他們兩個隨后又去了顧斐遇襲的地方,在包裹著陳罡的魔氣降落的地方、以及顧斐倒下前最后站著的地方,各發(fā)現(xiàn)了一個足以被人忽視的標記。
是一個被靈力刺出的極小的點,陳罡那里的標記已被魔氣腐蝕得看不出原樣,但在一些特殊的符咒的幫助下,魔氣的侵蝕和靈力波動仍是有很大的區(qū)別,能被人一眼看穿。
“這個符咒是我,不,是我的師尊自己做的?!痹谀贸瞿敲赌芊蛛x魔氣與靈力的符咒時,張小道長特意對紀元燁解釋道,“師尊不想再卷入清源山近神之地的那些雜事里了,所以沒有把符咒上交?!?p> 紀元燁現(xiàn)在的修為與見識,還不能判斷符咒的價值,但他明白張小道長的話中含義:“放心吧?!彼c頭道,“我什么也沒看見?!?p> 之后兩人就對著地上的印記看得走了神,放由傻子陳罡又在一枚印記上蜷成了一團憨憨地笑。這些印記的出現(xiàn)絕不簡單,張小道長絞盡腦汁地作出了一系列設想,又帶著紀元燁在一棵棵梨花樹下繞了一遍又一遍。
他們最終在不遠處的雪白梨花下發(fā)現(xiàn)了簡易的機關,雖不知它是用來做什么的,但清源山弟子從不在梨花樹上動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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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能處理掉的丹藥和血痕、斷掉的竹子和泥土、地上的印記和機關——這些全都是“證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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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中的線索一條接一條地閃過,逐漸拼接在一起也就快連成一條完整的線。
紀元燁在張小道長的幫助下,拼盡力氣撲進了丹殿的大門,順帶拉下了門口的那塊卷簾,裹著簾子往丹殿大廳中央滾了兩滾。
他忍著身上的疼痛,猛地翻身坐了起來。
而后他看見了丹殿內的裝潢,看到了隨處擺放的藥架和藥爐,還有攤開放在地上的丹方和裂開的丹藥,但讓人訝異地,丹殿中卻沒有任何一個人。
偌大的丹殿中竟不見張小道長所說的“長老”,其中空無一人,且這里就好似剛剛發(fā)生了一場沒有征兆的惡戰(zhàn),東西灑落一地,煉藥器具上也有了磨損。
“怎么……回事?這是怎么回事?”紀元燁聽見了從門口、從遠及近傳來的乒乒乓乓的打斗聲,猜想這是他的張師叔拔出了劍在與那道白影交鋒。他慌忙地站起身往丹殿里面走去,一路走過丹殿內的各種藥房和倉庫,依然沒找見一個弟子。
在他慌亂間推開一扇門時,霎時,一道金影閃到了他面前。
有著一對淡金眼眸的傀儡似是被什么東西撞斷了脖子上的零件,此時它正僵硬地抬著手,一點一點地將歪曲的脖子板正。
同時,還睜著那對好像包含有世間萬物卻又什么也映不出來的眼睛,叫人有些毛骨悚然地、盯著紀元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