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琊王司馬睿在他的書房里,滿臉興奮地跟坐在對面的人說道:“茂弘,王叔終于同意本王南下了。”
坐在他對面的人,正是王初玥的父親,王家現(xiàn)任家主王導(dǎo),王導(dǎo)字茂弘,司馬睿與王導(dǎo)自幼相識,感情非常好。
王導(dǎo)起身拱手一禮,道:“恭喜王爺,賀喜王爺,韜光養(yǎng)晦多年,終于可以一展鴻愿了?!?p> “茂弘,不必如此,快坐!快坐!這還是多虧了茂弘為本王籌謀,本王才得以達成夙愿,本王還要多謝茂弘呢!”司馬睿說著,起身朝王導(dǎo)深深一揖。
王導(dǎo)趕緊扶住司馬睿:“王爺,這可使不得,使不得,能為王爺所用,是茂弘的福分,可當不得王爺大禮。”
二人達成心愿,相攜一笑,心情很是暢快。
“本王已奏請王叔恩準茂弘隨本王南下,升任安東司馬一職,王叔已經(jīng)批準了?!彼抉R睿笑呵呵地道。
“屬下多謝王爺提拔?!蓖鯇?dǎo)趕緊起身躬身致謝。
“哎,茂弘,這里無人,你我相交多年,什么屬下屬下的,聽著別扭,咱們還和以前一樣,來,來,來,坐下說,坐下說?!彼抉R睿拉著王導(dǎo)的手很是親熱。
“本王還未恭喜茂弘喜得佳婿呢,這些日子本王也忙,一會兒本王派人把賀禮送到府上去?!?p> 司馬睿聽說了王導(dǎo)之女王初玥定親的消息,正好借此拉攏王導(dǎo)。
“不敢,不敢,怎敢勞煩王爺破費。”
“誒,這是一樁大好事,本王也沾沾喜氣,茂弘不必推辭?!?p> 司馬睿聽說王導(dǎo)將寶貝女兒嫁與一商戶,很是詫異。
可他畢竟是一封地的王爺,細查之下才知楊易非尋常商戶可比,心中暗罵王導(dǎo),可真是只老狐貍。
“屬下替小女多謝王爺厚賜?!蓖鯇?dǎo)起身致謝。
王導(dǎo)很知趣,雖然司馬睿嘴上說不讓他自稱屬下,他哪里會當真,忘了尊卑,早晚會給自己惹來大禍。
司馬睿擺擺手,示意王導(dǎo)坐下。
“王爺,這次東海王能這么痛快答應(yīng)王爺南下,多半是覺出形勢不妙,想在南方給自己留條退路,依屬下看,王爺應(yīng)盡快南下,以免遲則生變。”王導(dǎo)將話題又拉回剛才南下的事情上。
司馬睿點點頭:“本王也是這個意思,本王接到消息,左積弩將軍朱誕被我王叔排擠得投了漢軍,他對洛陽城內(nèi)的守備力量極為熟悉,又與眾多高級將領(lǐng)交好,一旦開戰(zhàn),以洛陽的守備,一定抵擋不住?!?p> “既然這樣,王爺宜早不宜遲,現(xiàn)在朝中對東海王有非議的人大有人在,如果東海王出征,朝中政務(wù)恐難以掌控,萬一大權(quán)旁落,皇上阻撓,怕是會影響王爺?shù)拇笥?,還請王爺早做安排?!?p> “嗯,本王已吩咐府中準備,三日后啟程南下,本王想請茂弘一同南下,茂弘可有議異?”
“如此甚好,王爺,事情緊急,屬下家中還有許多事情未做安排,既然出行的日子定了,還請王爺容屬下告退,好做些安排?!?p> “好,去吧,三日后,你我城門口再見?!彼抉R睿見王導(dǎo)態(tài)度很是恭謹,對自己的未來也有了些許期盼。
“是,屬下告退?!?p> 正當司馬睿和王導(dǎo)忙乎著南遷的時候,劉聰?shù)那败姶髮④姾粞雨填I(lǐng)二萬七千人已兵臨洛陽城下了。
洛陽城畢竟是幾代都城,城墻堅固,城內(nèi)又早有準備,囤積了大量儲備,一時之間也是易守難攻。
呼延晏哪里肯看著到了嘴邊的肥肉,吃不到嘴里去。
不待劉曜石勒等人到達就先行進攻洛陽城,損失極大,才攻陷平昌門,焚燒東陽、宣陽諸門及諸府寺。
東海王司馬越遣河南尹劉默抵御,呼延晏在河南尹劉默的激烈反擊下,大敗,不得不帶著剩余人馬從東陽門撤出。
晉軍損失慘重,呼延晏損失更大,他已無力再對洛陽發(fā)起進攻了。
呼延晏怒極了,人手折損過半,僅僅從洛陽城轉(zhuǎn)了一圈就被打出來了,還什么好處都沒撈到,這口惡氣實在難以下咽。
正好這時,探馬來報,晉軍在洛水藏匿了一批用來逃跑的船只,呼延晏大喜,焚毀了晉懷帝在洛水藏匿的船只,斷絕了晉懷帝等人逃出洛陽城的可能,只待劉曜石勒等人率大軍前來,再次對洛陽發(fā)起進攻。
東海王司馬越看著手中的戰(zhàn)報,一臉灰敗地坐在書房里。
他很恐懼,腦中閃過司馬家一個個橫死的王爺?shù)哪?,汝南王司馬亮、楚王司馬瑋、趙王司馬倫、齊王司馬冏、長沙王司馬乂、成都王司馬穎、河間王司馬颙……。
晉懷帝司馬熾越來越不受他控制,竟然暗中命茍晞與他作對,又煽動大臣彈劾他,現(xiàn)在呼延晏大軍兵臨洛陽城下,劉曜石勒率大軍正從東線趕來……,樁樁件件都讓他很是頭疼。
司馬越這才發(fā)現(xiàn),他已四面楚歌了,朝中除了他的兩個親弟弟,他已沒有能信任的人。
他首肯瑯琊王司馬睿南下建鄴,也是為了穩(wěn)定朝局,使江南成為中原的根據(jù)地。
可他也知道人心難測,平常唯唯諾諾、膽小怕事的司馬睿,一旦大權(quán)在握,未必不會張開獠牙反咬他一口,雖然他握著司馬睿的小辮子,可畢竟世事難料。
他有些后悔了,后悔為何會去爭那把椅子,守著他經(jīng)營多年的老巢東??げ皇峭玫穆?,為何要趟這混水。
十幾年的戰(zhàn)亂,晉朝上下已是千瘡百孔,破得像個篩子,哪里經(jīng)得起劉聰?shù)男郾蛯?,他爭來的竟是個燙手的山竽,誰接要誰的命。
他揉揉眉心,對外面喊道:“來人,把王妃請來。”
“是。”下人應(yīng)道。
過了一會,東海王的王妃裴氏走了進來,“王爺,何事喚妾身?”
司馬越疲憊的指指身邊的椅子,示意裴氏坐下,卻良久不開口。
裴氏這陣子就覺著府中的氣氛不對,自從夫君大權(quán)在握,還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心中不安,開口問道:“王爺,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王妃,本王這次恐怕在劫難逃了?!彼抉R越緩慢沙啞的說道。
“啊?事情壞到這個地步了嗎?”裴氏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來得如此之快,還是有些承受不住。
司馬越點點頭道:“過兩日,本王出征東線阻擊石勒,你帶著世子去建鄴找司馬睿吧,如果本王無事,定會去接你們母子回來,如果……。”司馬越說不下去了,苦笑了一下,如果什么他也不知道了。
“王爺,……”裴氏眼眶發(fā)紅,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拚命忍住才沒掉下來。
司馬越握握裴氏的手,溫和地笑了笑,說道:“司馬睿南下建鄴,也是你勸著本王,本王才允他南下的,或許他會念著這點,善待于你,無非是給你們母子二人尋個安身立命的地方罷了,沒了本王,他也不至于太小氣,去吧,快去收拾收拾,多帶些金銀細軟,到了那,不比在自己家中,手中有些銀財總是好的,本王命隱衛(wèi)送你們南下,還未到山窮水盡的那一步,也不必太過憂心。”
多年的夫妻,裴氏知道如果不是到了十分危急的時候,司馬越不會如交待后事般叮囑自己。
她忍著想哭的心情,勉強說道:“王爺放心,只要有妾身在,定不叫毗兒吃苦,王爺盡管安心剿滅賊人,我和毗兒在建鄴等王爺來接我們母子?!?p> “好,好,快去收拾吧,過兩日與本王一起出城,本王正好也送送你們?!彼抉R越的聲音愈發(fā)溫和。
“嗯?!迸崾宵c了下頭,忍著淚起身離去。
二天后,司馬越送別王妃裴氏和世子司馬毗,帶著洛陽城中僅有的四萬精銳前往許昌迎敵。
同時帶走的還有晉朝中最后一批精英,如大司徒王衍、襄陽王司馬范、任城王司馬濟、武陵王司馬澹、西河王司馬喜、梁河王司馬禧、齊王司馬超、吏部尚書劉望、廷尉諸葛銓、豫州刺史劉喬等,只留下了幾個親信看著晉懷帝司馬熾。
此時的司馬越已經(jīng)被四面楚歌的情況嚇破膽了,毫無斗志。
出征東線也只是一個漂亮的借口而已,他只想帶著晉朝最后的精英們返回他的封地東海國,以圖將來。
大軍剛到項縣,傳來消息,懷帝司馬熾把司馬越留在洛陽看著他的親信全部殺死,并下詔歷數(shù)司馬越幾大罪狀,昭告天下共討之。
收到消息,司馬越身上崩著的那根弦斷了,他還在做著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美夢,可他忘記了,他只有‘挾天子’才能‘令諸侯’,他把天子留在洛陽,天子脫離了他的掌控,他的護身符就沒有了。
司馬越又急又怒,憂懼成疾,很快就臥床不起了,前方又不斷來報石勒大軍沖破重重關(guān)壘,即將兵臨城下,司馬越知道大勢已去,他已回天無力,憂急之下,一命嗚乎了!
八王之亂最后的贏家,就這樣非常窩囊地死去了。臨終前司馬越留下遺命,將大權(quán)交與大司徒王衍。
王衍知道洛陽是回不去了,又不敢公布司馬越已死的消息,動搖本就不穩(wěn)固的軍心。
司馬越的屬國在東海國,王衍的老家在瑯琊郡,兩地相鄰。
于是王衍帶著司馬越的棺槨和一眾人凄凄慘慘的朝東海國而去。
半路上被聞訊趕來的石勒給截住了,這時石勒才知司馬越已死,這讓石勒和黑子一點成就感都沒有,他們就是奔著司馬越而來,結(jié)果司馬越就這么自己把自己給嚇死了。
石勒大怒,恩人楊易好不容易拜托他件事情,他卻沒能親手手刃仇人。憤怒的他劈開棺木,拖出尸體,挫骨揚灰,祭告天下,“亂天下者此人也,吾為天下報之,故焚其骨以告天地?!?p> 做完了這些,石勒覺著不過癮,這段時間他常讓君子營中的人給他念書講史,從未上過學的他,很是求知若渴,又喜歡聽故事。
他讓晉朝的精英們,排排坐好,挨個給他講講晉朝是怎么弱成這個樣子的,講好了沒準能活命,講不好就拉出去殺掉。
石勒很是不解,曾經(jīng)強大的晉朝怎么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他要以史為鑒,決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在他的身上。
晉朝的精英們爭先恐后,唯恐落于人后,都被別人講了他們就沒的講了。七嘴八舌,吵得石勒很頭疼。大喝一聲:“都給老子住嘴?!?p> 殿中眾人被他兇神惡煞的一吼,立時閉了嘴,戰(zhàn)戰(zhàn)兢兢看著他。
他指了指王衍,笑瞇瞇地問道:“王老先生說說看,晉朝為什么落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口氣要多溫和有多溫和,神情要多慈祥有多慈祥。
這些日子在‘君子營’眾君子的教導(dǎo)下,他知道要謙和有禮,因此臉上努力現(xiàn)出溫和有禮的模樣,以示對文人的尊敬。
眾人見他面相兇惡,笑的時候比不笑的時候還讓人害怕,心里更加忐忑。
王衍見點到自己,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襟,努力保持出一副仙風道骨的學者模樣。
清清嗓子說道:“我大晉朝落到如今這個地步,一是先武帝大肆分封諸王,權(quán)力過于分散;二是諸王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權(quán)力過大,武帝先去后,皇權(quán)勢微,對諸王無威懾力;三是先武帝選擇了不太合適的繼位者,導(dǎo)致外戚專權(quán),后宮干政,以至先武帝龍馭賓天后,諸王爭權(quán),連年紛爭,國力內(nèi)耗嚴重,才到了今天這個地步?!?p> 石勒點點頭,贊道:“先生說得極是,不愧為當代名士?!?p> 王衍見石勒贊同自己的話,心中生起了活命的希望,又道:“在下年少時就沒有做官的愿望,不喜參與政事,然積年累月,升遷到現(xiàn)在的位置,晉朝如今落到如此地步,并非我之過錯,還請大將軍饒我一命!”
石勒眼神閃了閃,面上的笑容淡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