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舟試圖打破這種寂寥,不能借東風,吹響葉子,那就自己兩只“小手”使勁呱唧呱唧,總能弄出點動靜,惹得他的注意。
果不其然,沉于書中的澤漆抬頭瞅了瞅作亂的“罪魁禍首”,難得會心一笑:“怎么,太無聊了不成?”
阿舟像是打著節(jié)拍一樣,并沒有因為他的話而停下,不點頭也不搖頭,那就是默認?
終于,澤漆放下手中的藥經,將白瓷盆從桌邊一角移至自己面前。右手食指小心地戳了戳阿舟的兩只“小手”,打算阻止她的調皮搗蛋。不過,收效甚微,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
澤漆心里此時無比肯定,盡管一人一草僅僅只有幾次為數不多的互動,小豆芽肯定是成精的妖怪,只是尚未化形罷了。
一般普通人知道自己養(yǎng)了一個山精妖怪,非嚇得暈過去不可,醒來也得鬧得人盡皆知。偏偏澤漆擺明了一副“無所謂,那又怎樣,我又不怕”的態(tài)度。
收住想要繼續(xù)捉弄阿舟的心思,眉舒目展,似不經意般說了一句:“小東西……”
短短三字,竟然聽出了一股寵愛的味道。
阿舟恍若觸電般,巋然不動,兩只“小手”也顧不上拍了,靜呆呆地等著他的下文。結果話到此處,戛然而止,不上不下,吊地她十分難受,總想刨根問底他究竟想說什么。
房間內又恢復如常,一如往昔的鴉雀無聲。
信手拿起立于桌邊的細桿毫毛筆,左手斜托白瓷盆,澤漆一筆一劃心無旁騖地在上面勾勒著什么。
長時間的傾斜導致阿舟有些眩暈,豆芽腦袋微晃。她只需稍稍抬眼,就能看見澤漆全神貫注地在盆身描繪,眼神里被專注填滿,無一絲旁騖。長長的睫毛,根根分明,深邃的雙眼皮,越發(fā)襯得眼睛有神。
就在阿舟以為自己要血沖大腦而暈的時候,他終于收筆停工。一副宛如阿舟的自畫像躍然于盆上,嫩葉花苞,形神兼?zhèn)?,活靈活現。
即便是粗粗描畫的葉脈,紋路走勢,均與阿舟一模一樣。澤漆真是實打實地用心在畫,本來就是做事專一之人,怎會毛毛躁躁,虎頭蛇尾。
阿舟想看,急迫地想看,想看他究竟勾畫了什么。只是,哪怕她抻斷了脖子,依舊看不見,站在土里干瞪眼。
澤漆并未就此收筆,而是從袖兜中取出一方錦帕,四四方方,潔白無瑕。平鋪展開于桌面,筆尖輕觸于其上,勾勾點點。
燭火跳動,偶爾傳來燈花爆落的聲音。就著幽暗的微光,阿舟奮力把眼睛瞪到最大,還是瞧不清楚錦帕上的畫作。
她有點不開心,有點沮喪:“故意再一再二地吊人胃口,不想讓我看,本姑娘還不稀罕看了?!眱芍弧靶∈帧眹澜z合縫地堵住了自己的“小豆芽”腦袋,言之鑿鑿:“我絕對不會看,求我都不看的那種?!?p> 澤漆并未注意到阿舟的賭氣,依舊醉心于手上創(chuàng)作之物。就在一根蠟燭將要燃盡熄滅之時,他終于完成了畫上的最后一筆,擱了筆,輕吹了吹。
阿舟以為自己終于有機會看清全圖,兩只“小手”假裝萬般不情愿地放了下來,花苞腦袋也用勁往前湊了湊。澤漆卻將錦帕連續(xù)對折幾次后,一下子就塞進了腰間佩戴的香囊,鼓鼓囊囊。
打眼一看,腰間的香囊和他瀟灑的氣質十分不搭。只是,身為當事人的他完全一副置若罔聞的模樣。輕手拍拍香囊,嘴角微微上揚,內斂一笑,有滿足,又略帶了點遺憾。
不知為何,他這一笑,令她有點傻眼,有點懵然,碎碎念道:“這樣就得了?”與生俱來的好奇心可不會因為她草木的身子而消減半分。
她有點看不懂澤漆了,無緣無故地喊了自己一聲后,就筆不輟耕地接連繪了兩幅畫,偏偏自己一副都不曾看見。
她眉毛一皺,暗忖道:“怪哉,此中定有貓膩。”只是一時半會看不到兩幅畫,她也無法摸清楚澤漆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澤漆從柜子里翻出一根完整的新蠟燭,重新置于燭座上點燃。端起白瓷盆,細致地瞧了瞧,所作之畫僅占盆面的四分之一,留下了大部分的余白。
“尚可,稍得精髓,勉強可看。”不知道他到底意有所指的是手中瓷盤之畫,還是裝入香囊之畫,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阿舟已經不想開口點評他這一系列詭異的行為,視若無睹好了。反正,自己早晚會弄清楚的。
纏綿無聲的秋雨,從早晨下至深夜,從淅淅瀝瀝變?yōu)殇桡貎A盆而下。不知何時刮起的大風,吹亂了雨點下墜的節(jié)奏,宛如金蛇亂舞般豆大的雨滴落在青磚瓦礫之上,“啪啪”作響,猶如青花瓷落地,破裂之聲。
一道閃電劃破漆黑的夜空,誓要將天空一分為二,緊接著一聲清脆的霹雷響徹在耳旁。閃電將窗外照得比屋內還明亮,阿舟晃眼間,似有人影在門外飄過,不經意地一個側瞄嚇得她渾身一抖。
“啊啊啊啊啊……”她本能地大喊出聲,并且“小手”直直地指向門口的方向。
澤漆讀懂她的暗示,隨即上前打開門,門外空無一物,無人。
潑天的大雨嘩嘩地掩飾了一切,包括聲音。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
呼呼地大風,吹得阿舟左搖右晃,也帶進來不少斜落的雨點。好在澤漆及時關上了門,到底還是有冰冷的雨滴落在阿舟的嫩葉和花苞之上,澤漆也未能幸免,沾衣欲濕。
澤漆自去換衣不提,阿舟有種欲感,剛才絕不是她眼花,窗外真的有人。
趁著葉片上還存有水滴,阿舟將兩片嫩葉均伸出花盆沿外,將水滴小心謹慎地抖落,獨留一撇一捺于桌上,兩者相隔。像是完成任務般,滿含希望地說道:“希望你不笨,能看懂。”
不知過了多久,澤漆吹滅了燭火。當然,他也看到了阿舟留于桌上的水痕。如果,他所料不錯,那是一個“人”字。
至于此人是誰,或許是“他”也不一定。
但是,澤漆并不準備浪費時間與精力于猜測之上,他閉眼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