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三節(jié) 棚子和虎子

　　小文家在廠區(qū)，廠區(qū)里大部分的住戶幾乎都擁有一個棚子，所以棚子便成了一戶人家的門臉。比較講究的人家，紅墻瓦頂，鐵皮包門，青石鋪地，還會在棚子里或是門口挖一個菜窖來儲存蔬菜以度冬日。日子過得拮據(jù)的人家，棚子自然也會建得比較寒酸，菜窖更是不會有的。這些棚子里最破敗的要數(shù)虎子家的?；⒆影炙赖迷?，虎子媽一個人拉扯著虎子。他家棚子的外墻已經(jīng)脫落，露出參差不齊的磚頭。小文這些“頑劣”孩童，就是踩著這些磚頭爬上棚頂?shù)摹?p>　　小文家挺窮，但是家里人都比較勤勞，所以她家棚子倒也別具一格：門上用圓釘認(rèn)認(rèn)真真地釘上了好看的圖案，就連窗框邊緣也仔仔細(xì)細(xì)地刷上了油漆。偶爾有鄰居路過便會夸上句：喲，這棚子真干凈啊。從那個時候起小文就堅信，上天不會讓勤勞的人被嘲笑。

　　棚子后院有一片空地，有的人家會種些蔬菜，有的會種些花草，有的則干脆任其發(fā)展，雜草叢生。每到春暖花開的時候，棚子后院就是孩童的天下了。跳皮筋，丟沙包，跳房子，捉人，捉迷藏，“過家家”，玩“嘎啦哈”……小伙伴們做游戲的記憶，多年以后早已模糊不清，小文只記得大家笑得聲音很大，一張張臉滿是泥巴，就像虎子家的大花貓一樣。這樣的時節(jié)，這群小孩子，也總是要纏著大人們買上幾只彩雞或是雛鴨作為寵物。傍晚的時候，小伙伴們就會帶著寵物來這里集會。若是誰家的雞和另一家的打了起來，隨后兩個小主人也免不了掐架，場面好不熱鬧。

　　棚子前面是一片開闊的空地，零星地建著幾戶人家的菜窖。夏天的時候，不管白領(lǐng)藍(lán)領(lǐng)還是“黑領(lǐng)”，在飯后，大都會脫去身份地位名利，換上最舒適家常的衣服，去菜窖前的水泥臺上坐上一坐。婦女們在這里摘菜，或是扇著扇子嗑瓜子吃西瓜，不過不管做什么，她們都說些個家長里短。若是想打聽誰家的近況，不妨在這里坐上一坐，不出一刻鐘，便可得知。男人們在這里下象棋，打撲克。誰家要是有個大事小情在這里吆喝一聲，他們都會熱情地去幫上一幫。每天都會有調(diào)皮的小孩子，跑到大人身后的菜窖蓋上跳上一下，“咚”的一聲把大人嚇一大跳。

　　棚子前的路燈每晚都會為這些起早貪黑勞作的被生活壓扁了的人們站崗。給予這些人們慰藉的，不知是他們彼此，還是這恰到好處的溫柔燈光。

　　就是在夏天的某個晚上，在這里，小文得知了虎子爸爸過世的消息。回家的路上，小文問奶奶，死是什么。奶奶回答她，死就是看不見，摸不到，不能再牽著大孫女的手了。那個時候的小文，依然不明白死到底是什么，只是緊緊地拉著奶奶。有天小文問虎子，死是什么。虎子說，死就是忘記了回家。就像他爸爸，并沒有走遠(yuǎn)，他就在某個遠(yuǎn)方干活，只是干活干得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回家。我看見虎子臟兮兮的臉上留下兩道清晰的淚痕，眼淚就掉在了他褲子的破洞上。小文隨手捉了一只蜻蜓，把它喂給了她養(yǎng)的鴨子。小文不知道，那也是一種死亡。

　　百無聊賴的小文就和虎子去棚子里看大伯做木匠活兒。一把大鋸、幾個釘子，不一會兒功夫就釘出個小凳子。現(xiàn)在的年輕人恐怕沒有幾個有這般手藝嘍。伯父給他們講些歷史故事，他聲音洪亮，抑揚(yáng)頓挫，說到動情之處，還會手舞足蹈?；⒆恿w慕小文有那么厲害的伯父。他告訴她，他長大了也會成為像他伯父那樣的人。

　　那年夏天虎子和小文玩得挺開心，虎子總是來揪小文的辮子。皮筋掉了，小文的頭發(fā)都散落下來，這樣看起來她中等偏上的樣貌就上了一個臺階。虎子說小文像《新白娘子傳奇》里的白娘子，他們一起來玩白娘子的游戲吧。

　　“我來扮演許仙，小文你當(dāng)白娘子吧。咱們兩個扮演夫妻?！?p>　　“啥是夫妻？”

　　“就是最好的朋友。”

　　“那行！不過我要當(dāng)許仙?！?p>　　“行吧，隨你大小便?！?p>　　“你真惡心人”

　　后來小文就扮演了許仙，穿著花裙子，爬到了棚子的房頂上，非說這是上了雷峰塔。

　　小文奶奶看到孫女爬這么高，嚇得腿都哆嗦。奶奶不讓他和虎子玩，小文就偷偷和虎子玩，還拉著江英英做“擋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