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八節(jié) 天昏地暗

　　外面下起了大雪，狂風(fēng)肆虐，將樹枝刮得啪啪響，霎那間，白天暗得好似夜晚，丁小文心煩意亂，起身把窗簾拉上。

　　丁小文反復(fù)想著那個(gè)申請(qǐng)書含義。抱養(yǎng)，就是收養(yǎng)，就是不是親生的！爸爸不是爸爸，媽媽也不是媽媽，就連最愛的奶奶，也不是親奶奶。她躺在床上，將自己盡可能地蜷縮成一團(tuán)，后背抵著墻，這樣的姿勢(shì)讓她略微地能夠得到一絲絲力量。

　　孤獨(dú)，巨大的孤獨(dú)將她包裹住，她覺得就連親生父母都可以拋棄她，她還怎樣奢望這世界上誰能愛她呢？這世界，還有與她血脈相連的人嗎？她的親生父母是誰？為何要拋棄她？滿腦子的問號(hào)，無人可以為她解答。

　　她拉過棉被，將自己的頭捂住，大滴大滴的掉眼淚，但她怕她爸爸聽見，沒有哭出聲。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丁小文，她下床開門，是姑姑。

　　大雪將她的毛呢帽子染白，睫毛上都?xì)埩糁锤傻难?。她是來給丁小文一家送蔬菜的，這么大的雪，她擔(dān)心弟弟沒有去市場(chǎng)買菜，就買好了新鮮的白菜拎了過來。

　　“姐，你咋來了。”

　　“沒買菜吧？”

　　“沒?！?p>　　“以后就得自己生活了，缺啥少啥，算計(jì)好。居家過日子不容易。以前都是咱媽……”說得這里，丁小文姑姑的聲音有一絲顫抖，眼角似乎是有著一滴淚水，趁著丁小文的爸爸沒注意，她很快就擦掉了。

　　丁小文的姑姑脫鞋進(jìn)屋，看見抽屜大敞四開的，翻了翻，看到了那張申請(qǐng)，立馬改換了臉色，厲聲道：“這你留著干什么？！抽屜里這么多重要的東西，為什么不鎖？”她一邊說一邊把那張紙撕的碎碎的。

　　丁小文心想，姑啊，你要早點(diǎn)把它撕了多好，我寧愿永遠(yuǎn)不知道這身世的真相。

　　她姑卷了袖子就進(jìn)了廚房，摘菜洗菜，上鍋炒菜。她爸就在一旁看著。她爸似乎是在和她姑抱怨著她媽。老式抽油煙機(jī)的轟轟聲很大，大到丁小文聽不太清楚她姑和她爸的對(duì)話。但有一句是聽清楚了，“齊三肯定是巴不得咱媽死呢。咱媽死了，這個(gè)家就是她說的算了。她能安什么好心眼子。”她媽姓齊，又在家里排行老三，娘家人都叫她齊三，丁小文她爸也就叫她齊三了。

　　丁小文就想起了那天偷聽到的她媽給她二姨打電話的事。她一沖動(dòng)就連脫鞋也沒穿，光腳站在廚房的瓷磚地上，“我媽，她和我二姨打算話說，我奶死了她一滴眼淚也不掉。我奶就是她氣死的?！?p>　　她爸和她姑都愣了一下，她姑先開口：“你這孩子瞎說什么呢。不允許這樣說話?！彼妹靼锥⌒∥牟荒苣眠@事撒謊，但是還是覺得這事小孩摻合進(jìn)來就是不對(duì)。小孩也更不應(yīng)該那樣說大人。

　　“我沒有亂說，我親耳聽見的?！?p>　　“好了你回屋去，這沒你的事了。剛剛說的話，不許再提。”她姑用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她姑也挺忙，但是再忙也放心不下她這個(gè)弟弟。要不是那場(chǎng)大病，丁小文的爸爸可是又精又靈的呢，病了以后就不一樣了，腦子慢，做什么事似乎都做不好。在單位里做搬運(yùn)工，出些力氣?？善缮眢w又弱，也沒多少力氣可出。要不是之前國企的崗位可以讓子女頂自己的班兒，就憑丁小文她爸這樣的情況，是斷然找不到工作的。工作上她爸頂不上，生活也一樣頂不上。先前什么事都是丁小文她奶奶在做。她奶奶走了，她爸爸連飯都不怎么會(huì)做。

　　她姑也有她姑的煩惱，本來她是一家國企的人事，坐辦公室，清閑又體面，可是廠子效益不好，就破產(chǎn)了。她也失業(yè)了。她兌下了學(xué)校門口的小攤兒，買些個(gè)小食品，冰棍，雞湯豆腐串什么的。生意還是不錯(cuò)的，可是真是遭罪。絲袋子做的棚頂，幾乎沒什么用處，夏天熱的發(fā)昏，冬天凍的腳趾頭腫到像胡蘿卜一樣粗。學(xué)生一放學(xué)，人多到丁小文她奶活著的時(shí)候，每天都去給她幫忙?？蛇@回丁小文她奶走了，再?zèng)]個(gè)人能幫她了，真的是忙不過來。她姑決定把小攤出兌出去了，再找個(gè)班兒上上。

　　這邊面臨著工作難找，那邊面臨著兒子上大學(xué)拿不出的生活費(fèi)，還要抽出時(shí)間來照顧弟弟。她姑，的確是不容易。

　　想到這些，丁小文心疼起姑姑來。似乎覺得，有沒有血緣，也不耽誤她愛她的姑姑。

　　丁小文把今天發(fā)生的一切都寫在日記里，寫了長(zhǎng)長(zhǎng)的六七百字，寫完以后又全部都撕掉了。她想立即把身世的秘密和好朋友說說，又覺得無從說起。

　　她拖著下巴看向窗外，那雪，已經(jīng)沒過行人的腳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