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前一晚,韓藺茹脫下了軍裝,穿著寬松女衫站立在城墻上。韓藺茹微微有些恍惚,自己有多久沒有脫下這身軍裝站在城墻之上了?對面的周朝大軍軍營燈火通明,韓藺如默默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滄州城內的一片紅火,處處彌漫著喜慶的氛圍。韓藺茹搖頭一笑,前塵舊夢,就這樣在這一片一片的紅色中被燃燒殆盡。
有些人有些事只能塵封在心底,任由塵埃積聚,回憶再多,也終究抵不過現(xiàn)實的重擔,不論是韓藺如還是周衍之,他們都沒得選。
周衍之坐在床沿上,看著面前剛送來的新郎禮服,火紅鮮艷。
那日出了營帳,當滄州城內皆傳遍他的婚事。沈歸依舊一襲青衫立在城墻邊上,直直站著,望著遠方。
“恭喜!”
“多謝!”
他和沈歸并肩而立占了良久,卻只開口道了寥寥四字。
周衍之收回了心緒,他選了路,而這條路上已經(jīng)堆積了累累白骨,一步一步,他得要走下去,帶著身邊的所有人走下去,帶著腳下用血肉為他在荊棘中筑起道路的那些人的相信,走下去,帶著沈歸他們的希望,帶著桃夭僅存一魄的堅持,走下去。
任晏甫站在街道上,看著身邊的熱鬧。他如何不知周衍之一路以來對沈歸的心思,他靜靜望著前方的沈歸,保持著距離,默默跟著。沈歸對周衍之的態(tài)度一如從前,可是,沈歸知道,周衍之并不喜歡韓藺茹。
他不介意周衍之迎娶任何一個人,可是他介意的是周衍之究竟是否喜歡。周衍之于沈歸而言,十分重要,可是這份感情卻僅僅建立在友的基礎之上,無法再有所改變。
沈歸說,他希望周衍之幸福是真的,而她想要贏得這場戰(zhàn)爭的勝利也是真的。
世事向來如此,沒有遺憾和缺陷的完美從未存在。婚期已經(jīng)昭告了天下,沈歸也很清楚,此事幾乎無轉寰的余地。只是他看著這條燈火熱鬧的街道,卻只覺蕭索。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著,走過沈家村,走過蓬萊仙島,走過蜀山,走過長白山,走過華山,這條路可有盡頭?沈歸回顧了周遭,只覺在這熱鬧中,自己被一團悲涼蕭瑟所包裹,熱鬧與我無關。沈歸抱了抱雙臂,下一秒,只覺肩上搭上了一層溫暖,抬頭側目,任晏甫立在了身旁,肩上搭著他脫下的長衫。
這條路,開始有你,中途還在,希望盡頭,你仍在。
翌日—
鞭炮聲噼里啪啦作響,原本籠罩在滄州城上方因為對面周朝大軍壓境的壓力與陰郁,隨著這炮竹聲似乎有了片刻的消亡。
滄州城內,將軍府,紅火一片。韓藺茹和周衍之皆獨自坐在房間內,聽著外面的喧囂熱鬧,靜靜坐在床上,穿著大紅的喜袍。韓藺茹微微有些驚愣,自己多久沒有如此打扮過,穿過如此鮮艷的衣服。一大早便有嚒嚒來給她上妝,韓藺茹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使用著那些胭脂粉底。她自幼在軍營里摸爬滾打,整日一身都是灰撲撲的。哪怕是偶爾的外出,她也是首先選擇男子裝束,方便行事。
驟然推開的門,涌進來的陽光拉回了韓藺茹的思緒。韓藺茹看著緩緩進來的沈歸,沈歸手上拿著喜帕,慢慢朝韓藺茹走近。
“我們準備出去吧?!鄙驓w頓了頓,將在喉嚨間盤桓的想要問詢的話換了這句。
想問一問可后悔?但沈歸知道,即使韓藺茹如今后悔也于事無補。天下已知,如今整個軍營喧囂,長久的征戰(zhàn)和節(jié)節(jié)敗退的挫敗,他和周衍之的婚禮早已不僅僅是二人單純的決定了。是整個長顯軍的希望和轉移挫敗的支柱。即是如此,有些話,說出了也毫無意義。而且,韓藺如在一開始做出了這樣的決定,此番心性讓沈歸欽佩,韓藺如的堅守,不比沈歸他們任何一人要少。
“好!”韓藺茹望著沈歸微微點頭起身,沈歸將喜帕攥在韓藺茹的手上,給韓藺茹搭上鮮紅頭蓋,拉住喜帕的另一端,牽引著韓藺茹慢慢走出房間。
“迎新娘!”坐在房間的周衍之和任晏甫聽見外面嚒嚒尖銳的嗓音。
“走吧!”周衍之緩緩起身,拍拍喜袍,徑直向外走去。任晏甫看著前面周衍之的背影,卻突然一瞬間涌上些許莫名的情緒。周衍之的背影堅毅卻又寂寥,誰又不是孤獨的呢?
今日陽光正好,周衍之抬頭看看上空,晴朗一片。收回目光,正前方的那蓋著蓋頭的喜袍緩緩向自己走近,還有與那鮮紅所輝映的那一抹青衫,周衍之沒看沈歸,草草看了她衣衫一眼便匆忙收回目光。周衍之迎了上去,喜袍交到了周衍之的手中,
周衍之牽著韓藺茹二人并肩向大堂走去。
周老將軍直直坐在大堂正殿之上,看著朝自己走來那兩抹紅色,握緊的手竟是不覺有了些許汗液。
整個大堂內充斥著笑聲和歡呼聲,多是些長顯軍將領。
“行禮開始!”周衍之和韓藺茹走到大殿正前方站好,嚒嚒的聲音響起。
“如此熱鬧,怎可不邀請我?”二人剛剛準備行禮之際,一道戲謔清朗的男聲響起。韓藺茹突然僵硬了身子,這聲音他如何會忘。
眾人皆向大殿門口望去,竟是凌晨闊。與之伴隨而來的還有他身后一群長顯士兵,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許傷痕,顯然他是一路沖殺進來。
韓藺茹瞬間扯下蓋頭,望向門口。
“好大的膽子,今日乃我將軍婚禮,你竟敢來破壞?!敝茉忭懫鸫似鸨朔穆曇?,有些許個將領怒而沖上前去,凌晨闊直直望著韓藺茹,兩手一揮,在周遭用靈力筑起保護圈,長顯將領的靈力還是遠在凌晨闊之下,無法靠近。
季孫胥微微皺眉,正欲上前,被身邊的任晏甫拉住,任晏甫沖著季孫胥搖了搖頭。凌晨闊此番前來,他著實猜想不透,這是明著送死。他隱隱有些感覺,事情恐沒那么簡單。
“韓將軍,你我相識一場,今日你大喜日子,卻不叫上凌某,當真是顯得有些不厚道?!绷璩块熆粗n藺茹一字一句慢慢說出,臉上帶著笑意,眼底卻是深不見底的冰涼。沈歸微微有些詫異,從未見過如此的凌晨闊,偽裝平靜地讓人微微有些生怖。
韓藺茹突然閃身飛出,襲向凌晨闊,凌晨闊向后倒退,二人纏斗著飛出大殿,殿內眾人跟著涌出。
半空中,只見韓藺茹和凌晨闊你來我往,一招一式中,任晏甫或許猜到三分凌晨闊此番冒如此大險前來的原因了。論靈力,凌晨闊應在韓藺茹之上,若想便可盡快結束這場爭斗,可是凌晨闊卻一直沒有采取激進的打法,處處留手,不曾傷韓藺茹分毫。而韓藺茹,和凌晨闊交手的這一招一式中,不難看出,二人十分熟悉對方的招法,而這必是十分相熟之人方可做到。
一招又一招,似乎無窮無盡,“阿胥,分開他們即可。”任晏甫微微側身和季孫胥念道。一來一往中,季孫胥也微微有些了然,凌晨闊和韓藺茹只見只怕相識已久。任由他二人如今這樣打下去也不是辦法,季孫胥飛身,與此同時,一抹青衫也同時飛向那二人。靜立著的任晏甫看著半空中突然出現(xiàn)的青衫,心中一緊,顧不得其他,也隨即飛身而出。
看著半空中的二人僵持不下,沈歸本著先將這二人停下,也沒料想過多,便飛身而出,卻沒想到同時季孫胥和任晏甫也飛身而出。
季孫胥飛身向前,沖著凌晨闊和韓藺茹二人之間注入靈力,強行隔開二人。任晏甫飛身立在沈歸身前,拖手牽住沈歸,側身附在沈歸耳邊“有阿胥在,你且放心?!闭f完護著沈歸緩緩落下站定。沈歸只覺耳根有些紅,心一下一下跳得有些快了許多。
凌晨闊被季孫胥的靈力沖散,和韓藺茹停下了手,緩緩落下站定。
二人定定看著,突然只見凌晨闊仰天大笑,無法停下?!肮毙Φ盟坪跬2幌聛恚璩块煂χn藺茹的方向,突然停下了那駭人的笑聲,抱拳俯身做了一揖。
“愿韓將軍,得償所愿!”說完凌晨闊不再看韓藺茹一眼,快速轉身,抬起了右手,對著天空用力的揮了揮,背影依舊瀟灑風流,一如初見,可是那搖晃的背影,卻襯得周遭那么蕭瑟。再見,還是,再也不見。
“此地可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之地?”周遭有將領怒不可遏,沖了出去,正欲攔下凌晨闊。韓藺茹順勢抓住了他,正欲開口,卻突然想起了什么,轉過頭去看著周衍之。周衍之鎮(zhèn)定渾厚的聲音響起“今日,來者便是客。凌公子即是來恭賀,那便無為難之理?!?p> 因為凌晨闊的突然到來,打破了喜慶,只留下了一時間的寂靜。
“快快快,別誤了吉時!”直到嚒嚒的喚聲才將一切拉回了正軌,又恢復了之前的熱鬧,似乎沒有剛剛那一遭,沒有凌晨闊這個人的到來。
韓藺茹蓋上蓋頭,臉色一如往昔,平靜地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般。她緩緩走著感覺到身邊的周衍之,被握住的喜帕。
“凌晨闊,可是你當年拒絕婚事,的理由?”周衍之輕輕在耳邊的呢喃,卻成為炸裂在韓藺茹心口的煙火。
往事隨云走,卻如風吹回,充斥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