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睦自去取了自己房中一把古琴:“此琴乃是一位兄長所贈,名為苦諦?!?p> “我記得苦諦琴在珞珩手中,費眠求了多次都未得手?!笨嘀B算是當世名琴,主人本是前朝僧人原無,其音樸拙泠然,許是伴佛多年沾染佛緣之故,其木常生一股溫和暗香。文大夫在云因多年,自是知道此琴來歷。
秦睦當時也是想起那個一生清冷又愛撫琴的一人,才和珞珩討了這琴,此時想起又覺得太過矯揉。
年糕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在秦睦腳底下叫個不停,秦睦將琴轉(zhuǎn)交給陸璋便抱起年糕坐下:“怎么了?”捏了捏它兩只柔軟的前爪。
陸璋坐下,十指在琴弦上撫上幾下,感嘆:“果真厚重古樸?!?p> 當下,他纖指撥動琴弦,清溪過石澗、落花留墜聲,琴聲悠揚,天地靜肅無聲。
陽處則聞?wù)咝膭?,提筆于紅紙上寫下“春嫉秋恨歲歲催人老,夏休冬養(yǎng)年年待春歸”一句。
文大夫獨來實在感嘆,歲月無法阻止,唯有蒼老是每個人都躲不過的宿命。
琴略有凄聲,秦睦聽之越發(fā)想念故人。眾人寫完之后,交給小廝丫頭們拿迷糊粘在門上。
陸璋對此琴很是喜愛,卻又不想奪人所愛便問秦睦借兩日,秦睦沒答應(yīng):“明日再借你?!?p> 當夜,秦睦坐于涼亭之中,琴就放在一旁石桌上,雪落月缺之夜,獨身一人,自斟自飲。
幾杯下肚,秦睦一手輕輕撥弄琴弦,斷斷續(xù)續(xù)地奏起她最后聽到唐述彈起的曲子。
琴因本樸拙悲涼,曲子亦非明麗歡暢音調(diào),秦睦又喝了幾盞,趴在石桌上籃意撥動琴弦。
忽而身上多了一只帶著暖意的手:“你喝多了?!?p> 秦睦著實有些喝多了,以為是扶枳便很是無所謂:“無礙。”
“你最怕冷,進屋吧?!蹦鞘謴那啬兰珙^轉(zhuǎn)至秦睦額頭,“天太冷了。”
這聲音,秦睦認得,忍不住要笑卻頓時滿心悲戚:“唐述?”
那人輕嘆一聲:“是?!?p> “你疼嗎?”秦睦忍住慟哭,長長嘆氣,小心翼翼地問道,聽聞唐述因不愿為常培卜算而被關(guān)在蒼生閣里活活燒死。
唐述一下捂住欲轉(zhuǎn)身的秦睦眼睛:“別看,我不想你看到?!彼砩夏挠惺裁礋齻?,不過是怕看到這人的眼睛,怕自己情不自禁,所有都前功盡棄。
秦睦苦笑。唐述嘆息一聲:“你別哭?!?p> 唐述握住秦睦左手放在弦上:“我不應(yīng)該來見你?!?p> 秦睦慌忙拉住要離開的那只溫?zé)岬氖郑瑔枺骸澳敲磸囊婚_始,你就應(yīng)該,我就。。。。。。”
唐述嘆息著打斷,彎下身子,卻又覺得太過,還是直起身子,伸出手虛附在她的頰上:“是我貪求,與你無關(guān)?!?p> 秦睦聽言嗤笑不已。
她從未與唐述親近如斯,他們明知道不可為卻還是藏了一份情,可偏偏又是心思比誰都玲瓏剔透的,明知不可為卻難以自持。
唐述總是忍不住嘆息:“留不住的?!彪[了身跡。
秦睦睜開雙眼,卻還是不敢回頭。這些年,她常做夢,夢到父母、兄弟、伯父和唐述,一旦醒來便破碎伶仃地不成型。
唐述只能站在她身后聽她隱隱啜泣。
她抹掉臉上的淚水,為自己倒了杯酒卻被人攔住了:“您不該飲酒的。”
抬頭看是扶枳,秦睦慘淡一笑:“今日我這酒喝得真不盡興?!?p> “您已經(jīng)喝多了?!狈鲨讓⑶啬雷饋?,攙扶她回房間。
秦睦笑得癡傻:“我方才夢見唐述了?!?p> 秦秉昭曾交代過扶枳切莫讓秦睦與小國師來往過密,如今他總算知道三公子用意了:“夢而已?!?p> “夢?又是夢,”秦睦癱在扶枳懷中,雙目迷離,“你也是夢?”
唐述看著扶枳攙扶秦睦遠去,緩緩地拿起杯子,將酒一飲而盡:“明明這么苦,為什么你總要喝?”
翌日,陸璋用完早飯出門看見一群農(nóng)人圍在巷口沈家吵吵鬧鬧,他一心惦記著苦諦便沒多打聽。
秦睦昨日飲酒過多,今早起便灌下一大碗醒酒湯,只是潦草地吃了幾口早膳。
陸璋瞧著幾人用早膳,訕訕:“都在呢。”
陽處則又讓人為其添了一碗粥:“我可只是賴著人家吃吃住住,你可是惦記著人家的寶貝呢。”
秦睦自是知道陸璋為苦諦而來,神色一如既往清淡,唯有雙目略微紅腫:“花園亭子里,你自己去拿吧?!?p> 扶枳停下筷箸,盯著秦睦,不動聲色。
“那我可就拿走了?!标戣皻g喜地拍拍秦睦肩頭,轉(zhuǎn)身就往后院跑去。
秦睦輕應(yīng):“記得還就好,別弄壞了?!?p> 陸璋想起什么:“你會琴嗎?為什么都沒聽你提起過?”
“我不會?!鼻啬勒f完便起身。
陸璋也不在意,轉(zhuǎn)身去拿自己心心念念的古琴去了。
會心知秦睦心緒煩亂便要跟上去,扶枳按住她搖頭:“昨夜貪酒,多飲而已。”
陸璋抱著通體寒冷的琴從后院出來,陽處則看他這副模樣很是心煩:“瞧你那嘚瑟樣!”
“呵,你嫉妒我,我可不理你?!标戣暗皆洪T口,歡歡喜喜開了門,沒幾步立馬折了回來,將院門拴上。
陽處則嘴里塞著個餅子:“咋的啦?”
陸璋抱著古琴倚在門上,面如菜色:“外頭,殺人了?!?p> “啪嗒”陽處則嘴里的餅子掉在了桌子上。
陸璋原本得了自己覬覦的琴滿心歡喜地從秦府往出走,卻目睹農(nóng)人殺人場景,慌忙回到秦府。
扶枳聽陸璋說外頭有情況,立馬起身跳到房頂上看了眼外頭情況如何便回到地面上:“會心,去喊主子?!蓖忸^約二百來號農(nóng)人是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殺,有些還拿著鐮刀、菜刀闖進人家院里。
會心知情后連忙跑向秦睦房中。扶枳問陸璋:“陸大人和令妹在家嗎?”
“他們?nèi)ノ腋赣H朋友府上拜訪了,并不在家?!标戣熬o緊抱著懷里的琴。
沒了這等擔(dān)憂,扶枳安排孫凱帶著文大夫祖孫二人以及陽處則、陸璋等人和府中女眷一同去后院躲避。
一行人與秦睦撞個正著,陸璋一手抱琴一手拉住秦睦:“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去那里做什么?”
秦睦只是問陸父與陸鸞安危,得知二人不在家遂放心了,也不談旁的,向陽處則道:“先生為我辦一件事。”
陽處則也不問是什么便點頭:“但憑吩咐?!?p> “請您去三公子府上求援,孫凱會為您備馬。會心,你同文大夫一處躲避?!鼻啬勒f完轉(zhuǎn)頭便走。
陸璋深嘆一聲,將琴塞給會心,追在秦睦身后:“等等我?!?p> 秦睦不解:“跟著我做什么?”
“男兒馬革裹尸還最為慷慨。”陸璋再三給自己鼓氣。
秦睦失笑:“還不至于‘馬革裹尸’這般壯烈?!?p> 扶枳早命人將錢明、周茅二人喚來。
要保全秦府很是簡單,單是幾個家中隨意幾個仆從,那些人就不得進門。
“我先前看著這幫人在沈家門口鬧,恐是沈家惹出的事情,左右旁人只是無辜受殃及?!标戣邦D時想起來時場景。
秦睦聽扶枳說那幫農(nóng)人各個都帶著鐮刀之類的家伙以為這幫農(nóng)人早有預(yù)謀:“扶枳,你先找到那幫人領(lǐng)頭的,詢問他到底為何如此?!?p> “周茅、錢明,你二人帶著刀劍悄悄到后邊還未遭受波及的人家,游說他們同你們出去扛一陣子。我已經(jīng)讓陽先生去找三公子了。”秦睦說完,錢明與周茅從周遭盆栽里抽出幾把刀劍。
陸璋瞠目結(jié)舌:“感情你養(yǎng)這么大鐵樹是為了這個?”而后,他又瞧見錢明二人從前廳最醒目的字畫后拿出兩大捆砍刀。
“林七,你帶著他們?nèi)デ邦^,若是有人搶財物不必阻止,若是殺人或奸淫婦人,殺了便好?!?p> 平日里老實巴交,還略有些駝背的院公一下子挺直了腰背,與其他幾人拿了幾把砍刀就從房頂上飛檐走壁而去。
如今,院子里只剩下秦睦與陸璋二人,陸璋忍不住問:“你的這幫家人都什么來歷?”
“你不問我什么來歷?”秦睦從放在桌上的卷軸中抽出兩把軟劍,遞給陸璋一把防身。
陸璋連忙接過手:“那你什么來歷?”
秦睦搬個個凳子坐在正對門口的位置:“你猜??上疫@兒沒弩,不然在門口掐根弦,弦兩頭連著弩,一旦有人進來必死無疑?!?p> 陸璋站在他身后:“這有什么可惜的!誰能想到會有這么一出???”
秦睦不甚在意:“有備無患?!?p> “秦晏,想不到咱倆要生死相隨了。”陸璋緊緊窩著劍柄道。
秦睦忍不住翻白眼:“要死你自己死,誰和你生死相隨?”早知道陸璋嘴這么碎,她就自己拿著刀出去了。
外頭紛亂異常,扶枳趴在房頂上許久才分辨出到底哪一位是領(lǐng)頭之人。為首之人不惑之年的模樣,手里拿把剔骨刀,但凡他說的話無人不從。
周茅、錢明勸說住戶中的家人拿刀出來抵抗還需些時間,三公子的援兵也沒那么快到。扶枳從懷里掏出幾把暗器,看準了擲向那人腳下。
為首之人乍見寒光,機警地退出幾步,旁人皆問他:“怎么了,韓老大。”
韓老大指著地上暗器,讓身后眾人安靜:“敢問是哪位俠士?”
扶枳喊到:“鄙人偶經(jīng)此處就碰見列位行兇,不由問一句,是為何故?”聲音貫徹這一條街,秦睦在院子里也聽得清晰
韓老大不知扶枳身在何處也喊到:“俠士既然只是經(jīng)過便不要多管閑事,走你的路?!?p> “韓老大?鄙人江湖游俠一個,講的是道義,若是見死不救便是違背道義,韓老大你不如說說你帶人屠殺這些人的理由,是善是惡鄙人自行判斷。”扶枳瞥見周茅從一戶人家墻頭爬到另一家院里了。
韓老大問:“我何必與你多費口舌?”
“鄙人平生愛好不多,管閑事算是其中一樁。況且鄙人說了,你說了你的理由,善惡與否,鄙人自行判斷。善,鄙人自會放你們生路;惡,那鄙人無需報官,直接了當了爾等?!狈鲨紫霃膽牙镌偬统鲂〇|西充暗器,可惜只有幾塊碎銀子。
韓老大看了眼戳進石板半截的暗器,不由擔(dān)心,有些人吵嚷著直接把裝神弄鬼的扶枳找出來殺了最為直截了當。
“他怕是正經(jīng)習(xí)武的,一個人能抵得上我們老多人了?!表n老大揮了揮剔骨刀。
扶枳裝作高深朗聲笑道:“韓老大想好了嗎?”
“說就說,況且我們又不是無緣無故才這般的,都是有兒有女的人家,若非真的活不下去了誰能這樣做?!表n老大手下有一替人看田的莊稼人,常年聽田里有無鳥獸糟蹋莊稼,故此練出一副好耳朵,韓老大悄悄命他找出扶枳所在。
為拖延時間,韓老大道出自己為何帶著人燒殺搶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