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回去后，奮筆疾書一夜寫了一份狀子。
第二日喚來昨日與自己同去的幾位:“我已決定明日去衙門，為傅都尉申辯?！?p> “朱生，你這也太冒失了，眼瞎情形豈是你擊鼓就能解決的，不過又是平白折進去一個。
朱平捧著狀紙，問到:“二公子難道不是徐徐圖之嗎？卻是什么下場，四公子亦是如此，大費周章卻竹籃打水一場空?！?p> “你這狀紙遞上去便是明著要與世子為敵，他要治你似死比捏死螞蟻還要簡單?！?p> “他能殺了我一個，還能堵住悠悠之口嗎？殺了我也好，讓那些人看看這位世子到底是如何賢德?！?p> 眾人出朱平家后，猶疑不絕。
“朱平當真是要去衙門？”
“我看不假，二公子平日待他很好，傅歧清香魂子有功，如今下獄，朱平自然憤懣?！?p> “呵，都是做戲罷了，四公子與秦晏昨日演一場、朱平接了過來繼續(xù)演下去?！币蝗舜笮Σ坏?，“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誰辨真假??？”
“那你明日去衙門嗎？晴挽。”
男子一揮長袖，袖中生風:“去啊！怎么不去！怎可讓他朱平獨自做那昂藏丈夫，去！看著他們演！”說完便徑自跑開了。
眾人追著他喊:“干什么去??？”
男子笑著招呼他們:“快些，去喝酒。”
果不其然，次日，朱平等人到凜陽府衙門口請王向燦放傅歧回招提營。
王向燦本為州牧，如今也是夾縫生存，傅歧是秦映冉管進來的，他實不敢受理這等事務，只好叫朱平等人進來，語氣謙和:“諸位，這事情也不是本官能做主的，還請回吧，莫要讓本官為難?！?p> 朱平等人連狀紙都未遞上，聽了這話轉(zhuǎn)頭就走，站在衙門門口大呼。
“涂郡傅歧，時任招提營都尉，七月襄四公子封澄郡查辦香魂子走私一案，有功不賞！有勞不錄！獎罰不分！”
朱平這一通吵嚷折騰，引得不少人圍觀。
王向燦在衙門里也聽見了，救命似的讓人出來將人打發(fā)離開。
朱平氣性大，那些皂衣小吏撕扯了他兩下，他張口就罵，朱平那些同伴自然也不是善茬，扯過小吏衣角就扭打在一處。
看客門圍著他們指指點點，那位名喚“晴挽”的書生見情勢不妙，連忙站到一旁，看客問他:“不去幫他們？”
“我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動手？算了吧。”今日恰巧輪到吳岸休沐，聽說了這起子事，到衙門口觀望了會兒便到秦睦府上告知此事。
“朱平伙同一幫人在衙門口鬧起來了，我來時正打得不可開交，聽說是為傅都尉的事情。先生以為如何？”
秦睦發(fā)笑:“不急，若是殺了朱平他們，這悠悠之口啊，世子可真是堵不住了?！?p> “傅歧有功，眾所周知，鬧得越大，秦映冉越是難行?！敝軈s本是與秦睦對弈。
珞珩坐在一旁觀戰(zhàn)，閑得很:“前兒我在你這品茶，吃了兩顆果子不錯?！?p> 秦睦笑:“眼看著我要輸了，在下也不能扭轉(zhuǎn)局勢，我請思恭喝茶？吳兄也品鑒品鑒?！?p> “好。”
秦睦讓人新設案幾，取出一套新得的茶具:“茶杯上有一尾小魚，經(jīng)茶水浸潤之后活靈活現(xiàn)?！?p> “茶具有新意倒是其次，你最為珍惜的一心我已嘗過，今日又拿什么招待我？”珞珩見丫頭們奉上配茶的糕點果脯鮮果，搖扇笑問。
秦睦笑看三人:“夏日尚可以荷花入茶，這時節(jié)菊花正好，不過烹制之后，其味沖淡茶葉本身香氣，倒是破壞了一份清淡?！?p> “先生做主?！眳前稄氖贾两K總是淡淡些，瞧著不甚在意這些。
秦睦點頭，親自去了茶葉與陳年雪水，回到書房，為眾人烹茶。
“這茶名為白雪，狀如菊辮，生于高地，蓋雪之時，長出嫩葉，百兩一錢。嘗嘗吧?！鼻啬酪灰粚⒉璞私o眾人。
茶湯金黃，茶具中的魚兒仿若在其中自在嬉戲，其味清香、苦而回甘。
秦睦細品過后，覺得腹內(nèi)溫熱，恬然一笑:“果然比我隨意搗鼓出來的東西好多了?！?p> 吳岸于茶點并不上心，飲了幾口、夸贊幾句便要告辭，秦睦不多留，派人送他出門。
“這等名貴的茶也沒把人留下來?！敝軈s香茶入腹，心情順暢。
秦睦茶杯轉(zhuǎn)又放下去:“我是紈绔，不體民情，留不下他，再正常不過了。”
就算口中體恤百姓，也不可能做到真與百姓同苦，吳岸眼中的秦睦等人心有志、不躬行的富家子弟。
周卻見秦睦并不很可惜，也知她是故意的了:“澄郡一行，你是心聲芥蒂了？”
秦映亭本就是善揣度人心、小義溫柔之屬，吳岸跟在他身邊許久，心有偏向?qū)崒僬?，且吳岸本就是秦睦為四公子舉薦的可用之才，她有什么可介懷的。
“我們目的本就不同，若是來日他心有異端來妨我的事，還不如早早支開?！?p> 珞珩聽他們?nèi)詢烧Z句句不離陰謀詭計，品茶的興致幾被敗光了:“再說幾句，茶味淡了就沒意趣了?！?p> “珞兄這是想堵住我們的嘴?！敝軈s抬手端了盤糕點遞給秦睦，“米糕粘口，不如用些?！?p> 秦睦笑:“我不說就是了?！?p> 由于幾人一早上喝了幾杯茶以至于午膳用的都不太多。
秦睦用完午膳，正準備小憩片刻時，孫凱來傳書院出事:“二爺，書院里的弟子同甘棠書院的人打起來了?！?p> 秦睦少不得細問其中緣故。
“外頭弟子說是因談論傅都尉生了些口角，我們書院本來就和甘棠書院的那幫人不對付，傅都尉的事情也只是一個由頭罷了?！睂O凱見他憊懶，直說陸先生、陽先生都在甘棠書院調(diào)停，“二爺不用去了，若有事，我們再來告知，省的奔波?！?p> “誰先動的手？”秦睦哪還能睡得著，索性更衣，去瞧瞧。
孫凱道:“甘棠書院的人?！?p> 秦睦到了前院，見一身著布衣的健壯男子在外等候，見孫凱、秦睦來，深深一拜:“后生拜見秦先生。”
“多禮，還請起。敢問足下姓名?！边@男子瞧著比秦睦還稍長幾歲，她可受不起，自然答禮。
男子又比秦睦低伏幾分:“不敢，小可姓尤，名孤鴻?！?p> 秦睦還是率先起身，扶他起來:“路上說吧，怎么不是李狷來報信。”
“打架的時候，李狷幫我們來著，現(xiàn)在被甘棠書院的人扣在那兒呢。我跑的快，就來了。”尤孤鴻性子倒是爽快開朗，一路上跟倒不完的豆子一樣說個不停，“甘棠書院一直看我們樂道書院不爽，這次索性借傅都尉的事情找不痛快，還說我們一群窮酸鬼，出言挑釁我們書院收張喬是居心不良，還說我們書院是妓館?！?p> “我們肯定不能答應，說我們老爺們就算了，張喬一個女孩子受他們玷污肯定是不行的，我們就跟他們吵。他們也不地道啊，他娘的掀起豬爪子就打人，我們他媽的哪能忍得住！”尤孤鴻坐在秦睦身側(cè)，越說越氣憤，等意識到言辭不雅時，話已經(jīng)邁出去二里地了，健壯的漢子當即結(jié)巴了，“秦先生，不會怪我說話粗俗吧？我話粗理不粗，先生莫怪?！?p> 這漢子到真是逗笑了秦睦，她唯有擺手笑道:“沒事，別拘謹，你說話我聽著有趣?！?p> “那，也不嫌我話多啰嗦？”尤孤鴻五大三粗的漢子怯生生地問詢。
秦睦依舊是笑:“不嫌，你說你的?！边@般口舌不忌的秦睦也是少見，珞珩說話毒卻也是千萬白繞的，這人一口一句臟話，罵得也爽快。
“好嘞，先生愛聽就行?！庇裙馒櫹沧套痰匾慌拇笸?，嘚吧嘚嘚吧嘚說了半天，到甘棠書院才住口。
秦睦憋著笑意下了馬車，錢明扶她，含笑，悄咪咪對著秦睦說一句:“里頭那位可真能白話啊?！?p> “頭昏?！鼻啬郎陨苑鲱~，她的確是頭一次遇見尤孤鴻這般能說的，她可算將尤孤鴻這人里里外外了解透徹了。
“頭昏？先生為什么頭昏？”尤孤鴻跳下馬車，“可是我說話吵到您了？”
秦睦連忙否認:“沒有，沒有，當然沒有，進去吧?！?p> 幾人一進甘棠書院便被一眾人狠狠瞪著，眼里有火似的。尤孤鴻哼一聲，為身后秦睦開道。
“報官去，他們出手傷人，把我們書院的人傷成這樣，還談和，怕不是下次就要跑到我們書院殺我們的弟子了?！?p> 陽處則與甘棠書院的這些人斡旋許久，陸璋越發(fā)不耐煩起來，二十來個人毆七八個，要不是李狷兇狠，只怕真要有人重傷。
“要不是貴書院的人出言不遜，我們書院的弟子怎么可能會出手？”
樂道書院的弟子聽了更不樂意，張口就罵，可這是人家甘棠書院的地界，豈能輸陣，兩家書院的弟子又是對罵一陣，難聽的話是一句接一句地入耳，秦睦動氣但更覺好笑。
秦睦入舍，欲使雙方安定下來。尤孤鴻見無人理睬秦睦，當即厚掌拍擊木門:“他娘的，閉嘴?！?p> 陸璋都快同人動起手來了，見秦睦，一瞬消了氣焰:“秦晏。”
屋中許多人被尤孤鴻嚇了一跳。秦睦自然也不可避免，重新布起笑意，走上前去:“李狷讓尤生給我報信，我來看看。”
陽處則對著秦睦拱手:“秦先生?！?p> 樂道書院的學生跟在其后行禮:“秦先生。”怎么從未見過這位先生？
在外還是做足戲得好，秦睦緩緩答禮:“陽山長，諸位。”
“陽山長，這是何人？”甘棠書院的山長馬才見陽處則對這年輕公子也多加尊敬便好奇此人身份。
陽處則起身將凳子讓給秦睦穩(wěn)坐，給錢的祖宗來了，他還答什么話。
秦睦笑瞇瞇坐下，問:“甘棠書院的人先動的手？”
“對。”站在樂道書院最前頭，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李狷回答。
“他們可有受重傷？”秦睦又問。
李狷氣憤:“那么那么多人揍我們不到十個人，怎么受重傷？”
秦睦沉吟:“甘棠書院的人先動手，沒有人受重傷？”片刻之后，緩緩起身。
馬才反復琢磨秦睦面色，始終覺得這個從進門就含著笑意的小少爺怕不是善茬。
“走吧，報官?！?p> “是他們出言挑唆在先，我們沒準備動手的?！备侍臅旱牡茏蛹泵q解。
馬才攀住秦睦的胳膊，有商有量:“小少爺，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再說兩家都有錯，倒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p> 秦睦可不在乎馬才什么面子，一袖甩去他的手:“馬山長，我們還是去見官吧，這么多弟子受傷不是小事?！?p> “走！見官！”尤孤鴻立馬吆喝著同窗一起出去。
兩個書院的弟子是互相不對付，就連走路也是涇渭分明的。
甘棠書院自謂前輩，走在前頭，陽處則、陸璋領著一幫弟子閑庭信步、悠哉悠哉地跟在后頭。
“不是說只有七八個學生嗎？怎么一眼望過去那么多？”秦睦不解，難道沒打架的也來了？
陸璋道:“原本是散課了，有一些學生留在學堂里多看會兒書，有的出來溜達一圈散散心。雙方打起來后，有人通知我們，就一起來了。再打起來也不至于生挨揍?！?p> “還打？人人臉上掛彩你才甘心？”陽處則到底比陸璋大幾歲，遇正事也沉穩(wěn)些。
秦睦本就是個看熱鬧的閑客，此時也勉強和稀泥:“意料之外的事情，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再說也不是我們先動手的。”
傅歧被關起來，誰都不放心，唯恐秦映冉稀里糊涂、蠻橫定罪，如今這邊鬧得如此兇，陽處則擔憂傅歧又被牽連:“你去官府，沒好處。”
“陣仗越大，世子也要掂量些，侯爺?shù)娜艘膊豢赡茉试S他胡鬧?！鼻啬乐唤嘘柼巹t放心。
一行人到官衙前，脫開圍觀的百姓:“這是怎么了？”
“不知為什么跪著，好幾個時辰了，還不起來。”圍觀的百姓答道。
秦睦進入人群，見是朱平幾個，便讓陽處則、陸璋帶弟子進去分辨明白。
“那秦先生你干什么？”尤孤鴻問道。
秦睦愜意地伸了個懶腰，走到朱平等人跪陣的最末尾:“疏通疏通筋骨。”一掀衣袍，便要屈膝。
錢明眼疾手快把人架住:“二爺，使不得。”跪天地、父母、帝后乃是人倫。
秦睦險些給錢明扯散架了，眼前一黑:“有什么使不得的？”
“您要跪，我就得陪著您一起，我不想跪?！?p> 秦睦指著遠處名喚晴挽的那個男子坐的陰涼地:“走遠點?！钡降走€是跪下去了。
錢明果斷跟在秦睦后頭跪下:“晚上吃排骨?！?p> 觀望的百姓瞧秦睦、錢明二人又跪下去，無不稀奇。
“怎么又跪下去兩個？到底為什么的呀？”
“能為什么？就是那個香魂子有功的都尉被關進去了，他們在這兒申冤呢！”
“那是好事啊，怎么被關進去了？”
“鬼知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