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伏天兒，顧家大小姐顧敏就拖家?guī)Э诘鼗貋砹恕Ｋ业南喙斯?，被調(diào)到京城上任。在仙客來盤桓兩日，就把顧守業(yè)也帶走了，杜蠻便孤單下來。
這年的冬初一場大雪帶來透骨的侵寒。房頂?shù)难┻€沒化干凈，高家三表哥山子紅著眼睛來客棧報(bào)喪，外祖父逝世了。
高瑤娘聽到消息大哭不止，杜仲去方老板那告了假，又牽來驢車，帶著妻女和山子去到高家。
高家已掛起白幔，院子里滿是本家過來幫忙的人。高老爹已小殮，換好了壽衣，杜蠻要跟著母親進(jìn)去看時(shí)，卻叫外祖母攔下了，喚過三表姐把她帶走。
三表姐紅著眼睛帶杜蠻到她房里，話未出口又落下淚來：“祖父熬過了暑熱，一家子都放下心了，誰曾想?yún)s突來這一場大雪，說走就走了?！?p> 杜蠻一路過來，看著母親痛哭，父親和表哥也滿面悲痛，卻總有脫離之外的茫然。然而進(jìn)了高家門，想到從前來外家，外祖父待自己都百般疼愛，就是表哥表姐也擺到一邊去的。上回跟爹娘來送中秋節(jié)禮時(shí)，外祖父從床里頭拿出藏著的紙包，一層一層剝開，是芝麻味兒酥糖，道是特地給自己留的。香甜味兒還在嘴里，外祖父卻“死了”，再也看不到了，這才心中惶惶。一見三表姐哭，眼淚也跟著泉涌。
“我想去看看外祖父?！?p> 三表姐搖頭：“你還小，會(huì)嚇著你的?！?p> 杜蠻道：“可我以后不是再也看不到他了嗎？”
三表姐叫她這話一說，更加傷心，二人哭了一會(huì)兒，擦擦淚，便又往祖父停靈的堂屋去。
才到墻邊便聽見里面高瑤娘哽咽著大聲哀求：“爹啊，瑤娘回來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你女兒回來了呀……”
二人便再挪不動(dòng)步，才擦干的眼淚又滾滾下來了。
屋里有大舅母二舅母和一些婆嬸之輩，在旁殷殷勸解著。只聽外祖母哭道：“你爹走的時(shí)候跟俺說，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你兩個(gè)哥哥沒什么可操心的，唯有你這個(gè)幺女，肚子里咽下多少辛苦，膝下又連個(gè)孩子都沒有，以后可怎么辦呢……”
杜蠻聽得清楚，一時(shí)轉(zhuǎn)不過彎來，睜著淚眼怔怔看著三表姐。三表姐知道她身世的，一家子都瞞著她，便想把她帶走。杜蠻卻一甩手掙開了。
又聽屋里外祖母道：“你爹走時(shí)都沒舍得閉上眼，他這是不放心你啊……”
高瑤娘便又大哭起來：“爹啊，女兒來晚了，你睜開眼看看我再走啊，你看我一眼……”
二舅母勸道：“小妹哭了這許久，身子又不好，再哭下去受不住的，叫公公怎么能安心走呢。便是不想自己，蠻蠻還在外頭等娘呢?！?p> 大舅母也道：“正是呢，蠻蠻也養(yǎng)這么大了，過幾年都能給你招女婿了，不就是小妹的依靠嗎?！庇钟兄佬U蠻身世的，也跟著勸道：“在身邊養(yǎng)了這么多年，親生的一樣了，蠻蠻這孩子雖然頑皮，卻是有孝心的。”
見杜蠻要往屋里去，三表姐忙道：“姑姑正傷心呢，咱們走，咱們?cè)偃フf說話?！币娝焕恚缓糜趾宓溃骸澳阌惺裁丛捑透艺f，咱們等會(huì)兒再來。”杜蠻這才不跟她掙勁兒了。
又回去屋里，杜蠻也不說話，就睜著大眼睛看著三表姐。三表姐欲要不說，卻到底頂不住她那雙好像會(huì)說話的眼睛，小心翼翼道：“蠻蠻，姑姑待你……便是親生的也比不了……”
杜蠻的眼淚滾珠一樣的下來了。
三表姐把她摟在懷里，輕聲說些安慰的話，杜蠻問道：“那我爹娘到底是誰?”
“好了蠻蠻，別再想了……”
“是誰生的我？”杜蠻固執(zhí)追究，讓三表姐無法招架，只好道：“不管怎么說，蠻蠻，姑姑姑父養(yǎng)你這么大，你何必傷他們的心呢？你就當(dāng)做沒聽到，該怎么玩還怎么玩，忘了吧，忘了吧好嗎？”
杜蠻搖頭：“我不想爹娘傷心，我也不是要認(rèn)、認(rèn)那些人，我就是想知道，他們是誰，他們?yōu)槭裁床灰遥驗(yàn)槲也皇悄泻?？還是家里孩子多？嫌我太頑皮了？我就是想知道……”
“好、好，蠻蠻，那這樣好不好，如今家里亂著呢，我們等送了祖父下葬，姑姑不那么傷心了，你再問她，好不好？”
杜蠻固執(zhí)道：“我去問爹，問別人，你是不是也知道？你告訴我，我不告訴娘，我藏在心里誰都不說……”
“蠻蠻！“三表姐板了臉：“你怎么能這樣不懂事？別說我不知道，我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訴你，你是藏得住事的人嗎？你非要在祖父去世的時(shí)候鬧嗎？”
杜蠻從來沒看過表姐這樣疾言厲色，到底不敢再固執(zhí)，低了頭默默掉淚。三表姐見她這樣，松了口氣，又軟語安慰起來。
外頭吵吵嚷嚷的，二人依偎著，也不去管。忽然外面有人問：“婷婷在屋里嗎？”
三表姐忙應(yīng)了起身去迎，原來是小姨母柳阿妹帶著小女兒來了。進(jìn)來見到杜蠻，忙喚她道：“蠻蠻，來讓小姨母看看?！?p> 杜蠻本就疑心過小姨母是自己親生母親的，還去她家找過，只是到底沒敢問出口，后來又被祖母打消了疑慮。如今確實(shí)了自己是抱養(yǎng)的，她又趕巧來了，不由又懷疑起她來。心里怨怪親生父母不要自己，雖只是懷疑，也對(duì)小姨母心里抗拒，又才答應(yīng)了表姐不再問了，因此只是坐著不動(dòng)。
三表姐其實(shí)知道小姨母就是杜蠻親母，此時(shí)見這情形，不由得捏了把汗。
小姨母見杜蠻紅腫著雙眼不聲不響盯著自己，只當(dāng)她傷心外祖父離世，上前把她摟在懷里：“好孩子，別太傷心了?！?p> 杜蠻靠在小姨母溫軟的懷里，念頭又翻涌起來，還未開口，三表姐出聲問道：“小姨母，你去看過我祖父了嗎？“
小姨母道：“還沒呢。你妹妹非要跟來，我把她送來你這兒再過去?！闭f著又拉過她的手，安慰幾句，把小女兒留下，往靈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