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之后的正午，顧敏一家?guī)е櫴貥I(yè)并五個仆從回來了，仙客來便立時熱鬧起來，倒是真覺著有過年的氣氛了。杜蠻趕到前廳，只見顧守業(yè)正被他祖母摟在懷里直叫“乖乖”，便只站在人圈外頭笑看著，并不上去湊熱鬧。顧守業(yè)瞧見了，就呲著牙沖她一笑。杜蠻直等到晌午飯后，顧敏帶著一眾家小回婆家去了，顧守業(yè)才得以脫身與她一處說話。
一個小子一直跟著顧守業(yè)打轉，杜蠻聽說了是他的小廝，笑他道：“你還真是個少爺?shù)目顑毫耍B小廝都有了。什么時候再買兩個小丫鬟給你喂飯洗澡，閑了再一塊兒翻花繩，才更顯得你尊貴呢?！?p> 顧守業(yè)也不在意她調(diào)侃，先看一眼那小廝正忙里忙外給他收拾屋子，才回說：“那是湘茶?！?p> “香茶？這名兒一聽就是你給起的?！?p> 顧守業(yè)笑道：“確是我起的。他頭回來家里時，我們正喝湘地產(chǎn)的毛尖呢，我就順嘴給起了這個名，不過此‘湘’非彼‘香’，乃是湘地的‘湘’，這樣說也還入耳了吧？你不知道，這是大姐非要給我的，說是軒哥兒文哥都有，我這做舅舅的也得有個幫著跑腿打雜的。這個湘茶還是姐夫親自給我挑的，說我性子太鬧騰，特給我找了這個大我三歲的老實頭。哼，分明是塊又臭又硬的茅坑石頭！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不說，還總是管著我不許這個不許那個。這哪是小廝啊，分明是又多了個爹！”杜蠻就“哈哈”大笑起來，惹得那湘茶回頭看了好幾回。
“我在京里沒意思極了，這半年每日不是讀書就是習字。大姐恨不能拿我當個瓷人擺在博古架上才安心，這個不能沾那個不給碰的。姐夫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個二傻子，我知道他不過是礙著親戚才勉強教我的，可他不樂意我更不樂意??！也沒人管我樂不樂意??！還有我那兩個大外甥，往常也沒覺得，如今跟他們一塊相處久了才知道，川哥兒就跟他爹一個樣，天天木著臉滿嘴的之乎者也，小小年紀就活像個老學究；軒哥兒我從前還當他是個有趣的，誰知竟?jié)M肚子的壞水，但凡有個緣故就往我身上推，我替他頂了多少缸！惹得姐夫越發(fā)覺得我不堪教。這也都罷了！明明我是長輩，是他們的親舅舅，卻仗著比我大幾歲見天兒的跟我說些大道理。外甥教訓親舅舅，真是豈有此理！還有沒有個體統(tǒng)了？我真是越說越火大，過了年我是死也不去京城了，死也不去！”
杜蠻見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想笑又到底忍住了，“我聽說你姐夫還給宮里的皇上當夫子哩，那他是不是天天能見到皇帝？你去了這么久看到過皇帝嗎？他真是龍變的？”
“你怎么說這樣的蠢話?；实凼驱埖幕恚讶皇腔鋈诵瘟?，得回到天上才能再變回龍呢。再說人家住在皇宮里頭，輕易也出不來的，我又哪里能見著。你當皇帝跟咱們一樣要到夫子家上課嗎？何況皇帝好多好多夫子呢，我姐夫也只是其一罷了，只負責給他講那些個經(jīng)史子集。且我常聽他咬文嚼字感嘆些不得重用的話。當今的皇上跟咱們也差不了幾歲，想來肯定和我一樣受不了姐夫的棺材臉，自然不待見他了?！?p> 杜蠻道：“你這話叫你爹聽見，又少不了一頓打?！?p> 顧守業(yè)道：“我也沒說錯什么，打就打吧，這大半年沒叫他打一頓，渾身還怪不自在的。只要他打痛快了，過完年能把我留在家里，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虧了?！?p> 杜蠻忍不住“咯咯”笑起來。
顧守業(yè)又問起杜蠻：“你這些日子怎么過的？今日我瞧你竟知道伸手幫著干活了，了不得，不過半年沒見你就轉了性子了？”
杜蠻便斂了笑，把前兩天小姨母跟她說的告訴了他，末了道：“我真是想不明白，怎么能把我交給別人就好像什么事都沒有了，安生過起日子了，任由那個姓廖的逍遙？”
顧守業(yè)卻一時反應不能：“不是，夏天時鬧那一場，不是確實了你就是你爹娘親生的嗎？怎么又是你小姨母生的了？你小姨夫還不是你爹？那你爹是誰？看不出來你小姨母……”后頭的話在杜蠻的瞪視里咽了回去。
杜蠻不滿道：“我說這么就你就沒聽明白嗎？”
“明白了明白了！那你親爹……不不不，那個姓廖的，真的找不到嗎？”
“他們都說找不到。只知道他姓廖，跟著的小廝叫竹青，家里是在京里當大官的，旁的就一概不知了。哦，小姨母……還說那人長得高大，相貌也不差，是個讀書人的打扮。那小廝卻是個極猥瑣的。果然，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人跟著，這不就是物以類聚嗎？不過是多副好樣貌罷了?！?p> “只知道這些確實不好辦。不然我回去京城再給你打聽打聽？”
杜蠻又從懷里摸出塊半手掌大的玉佩來；“這個，說是那個人給的?！鳖櫴貥I(yè)忙接過來看了，細細打量道：“這玉色澤不均，也不夠透亮，不過刻了些云頭紋、萬字紋，取個吉祥如意的好彩頭，可這雕工也實在一般。不過普通的二三流貨色，頂天了也不過二十兩銀子?！?p> 杜蠻一把搶回來道：“誰讓你估價了？我是讓你瞧瞧有沒有什么名堂，也好順著找過去。你爹不讓你做生意真是屈你的才了?！?p> 顧守業(yè)笑道：“可不是，咱家現(xiàn)成的家業(yè)，我些許識得幾個字會看賬本就完了，何苦非要擠破頭去科考舉業(yè)的?！边@才又道：“你這玉佩實在常見，若是有一處拿得出手的也能有人可問，偏偏并沒有啊。這姓廖的不是說家里有錢有勢的嗎？怎么出手這樣寒酸……”
話沒說完便見杜蠻將玉佩一甩手丟開了，顧守業(yè)驚道：“這是做什么？雖說寒酸了些，怎么說也是唯一的信物了?！闭f著尋過去撿了回來。杜蠻卻不接，道：“無用的東西，放在手里做什么？瞧一下我都嫌礙眼?！?p> “哎，再怎么也別隨手丟??！本來還值個二十兩的，被你摔這一下，蹭了個角兒，這下未必值五兩了。哎，可惜可惜?！币姸判U仍是不收，只好道：“那我先替你收著，什么時候去京里了我再給你四處去問問。”
那邊湘茶已然收拾妥當帶回來的物什了，過來問顧守業(yè)午覺。他便與杜蠻道：“早起趕路，我這會兒還真困得很。你等我睡醒了，咱們?nèi)ソ稚限D轉。許久不在家里，外頭那幫小猴子該稱王稱霸了，咱們且去耍耍，讓他們好好回味回味我顧小爺?shù)男埏L！”
杜蠻“呲”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