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追著顧盈長的背影,下了三樓,一拐彎,就不見人了……
所有教室都開著作為自習(xí)室,但因?yàn)槭侵苣┰缟?,幾乎沒什么人。
魏本卿一間間看過去,結(jié)果在第三間聽到很細(xì)微的啜泣。
她探頭看,沒見到人。
“顧盈長?”
啜泣立馬停止,過了幾秒,顧盈長從講臺后站起來。
“你來干嘛?看我笑話?”聲音中氣十足。
魏本卿走近她,隔著一方講臺看她,若不是微紅的眼眶和未干的淚痕,幾乎都無法確定她哭過。
“擔(dān)心你?!?p> 顧盈長怔了一下,繼而道,“不用擔(dān)心我,旁白念不念已經(jīng)不重要了,我要退社,不播音了?!?p> “可是,你不是很喜歡播音嗎?”魏本卿不解。
因?yàn)橄矚g,就算受到奚落也要爭??;因?yàn)橄矚g,才會一遍又一遍練習(xí);因?yàn)橄矚g,一直都很努力。
顧盈長笑得凄涼,“你知道我真正的夢想是什么嗎?是主持人!我很想很想當(dāng)一名優(yōu)秀的主持人!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會像塵埃一樣被忽視!你知道這次我為什么會被刷掉嗎?”
想起黃蘭陵的話,魏本卿不確定回答,“因?yàn)椴环吓园椎哪罘???p> “錯!”顧盈長大聲否決,“因?yàn)槟钆园滓驹谖枧_旁邊,會有一束光打在身上,因?yàn)橐┒Y服,因?yàn)槲也粔蚱痢?p> 她說著說著,眼淚稀里嘩啦流下來,模糊視線。
“你應(yīng)該懂的,因?yàn)椴黄?,就會被立馬拋棄,因?yàn)槟阕兣至耍莻€向你表白的男人,像碰到了洪水猛獸,不要命的跑掉,魏本卿,我們何止低到塵埃里,我們就是塵?!?p> 魏本卿愣住。
看到男人跑掉的時候,她并沒有什么想法,現(xiàn)在經(jīng)顧盈長說出來,她才隱隱感覺到,自己是被拋棄了。
顧盈長抽泣,把一直以來積壓的委屈通通倒出來。
“因?yàn)槲也粔蚱?,不夠討喜,他們就什么機(jī)會也不愿給我,可我只想多念幾句話而已……”
如何安慰?
魏本卿為難,“勤能補(bǔ)拙,相信努力就會有收獲?!?p> 豈料,這句話徹底擊開顧盈長深埋于心的憤怒,她咬牙咆哮。
“努力,有什么用?沒用,都是謊話!是為了讓我們這些長相普通能力普通的人,不成為社會累贅才故意編出來的鬼話!”
她雙手撐著講臺,身體前傾,眼里有淚光,一字一句。
“人間,就是場大騙局!”
……
魏本卿第二次聽到她這般說,無法接茬,不是不懂,而是在一個受到傷害的人面前,任何辯解的話都帶血。
她用手背搓眼睛,手背一片濡濕。
聲音哽咽,低聲放棄。
“投降,我投降,我不要這夢想了……再也不要了……”
一時間,像個退縮的孩子。
魏本卿繞過講臺,輕輕擁住她,“哭吧,哭出來。”
起先,她只是抵著肩頭小聲啜泣,后來越來越克制不住,索性放聲大哭,像個不再勉強(qiáng)自己的孩子。
當(dāng)晚,顧盈長在播音群里發(fā)了退社申請……
*
第二天,周日,第一次彩排的日子。
大家看起來都很快樂,如釋重負(fù)的快樂,黃蘭陵甚至蹦蹦跳跳迎接她。
“本卿,你來了!”
輕松的神態(tài),燦爛的笑容,對他們而言,少個人,就好像只是少了一個麻煩而已。
“嗯,來了,”魏本卿說,“來交退社申請?!?p> 她的右手伸出來,是一封薄薄的信。
黃蘭陵搖頭晃腦問,“是幫那個顧盈長交的嗎?”
她理所當(dāng)然認(rèn)為是顧盈長的申請信,面色自然,結(jié)果魏本卿回答。
“不是,我自己的?!?p> 黃蘭陵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你要退社!”
聲音又尖又急,全場人都聽見。
眾人愕然。
徐初走過來問,“你要退社?為什么要退社?”
魏本卿淡淡回答,“因?yàn)樵谶@里,我看不見一絲光……就好像,有塊板子,隔開天與地,有的人在板上,有陽光,一切觸手可及;有的人在板下,黑暗,什么都無法擁有?!?p> 她說得隱晦,倒教人不明不白。
黃蘭陵,“本卿,你說什么呢?突然文藝起來?!?p> 其他人也紛紛圍過來。
搭檔韋爵皺眉看著她,“是不是發(fā)燒了,說的什么胡話?”
“我沒說胡話,”魏本卿認(rèn)真反駁,“顧盈長,雖然相貌平平,資質(zhì)不足,可她足夠努力,并慢慢進(jìn)步,社團(tuán)卻不愿給她任何機(jī)會。她看不見光,看不見希望,甚至看不見未來。在板下,充滿絕望,我和她一樣,在這里也是平庸的人,是板下的人,我擔(dān)心,待久了,也會懷疑,人間是場大騙局,努力付出的自己不過是個上當(dāng)受騙的傻子?!?p> 魏本卿不知道,她認(rèn)真陳述的樣子和她的聲音,使所有人都在她的話語中沉浸下去,各式各樣的情緒起伏不平。
一時間,鴉雀無聲,呼吸可聞。
魏本卿把退社申請一交,走了,頭也不回離開板下的世界。
她也再沒有見過顧盈長,這個被傷透心的姑娘。
*
溫明回租房給手臂泡藥水,剛想開門,對門“噔”的打開!
封凌蹣驚喜大喊,“溫明你回來了!”
溫明嚇一哆嗦,她還以為封凌蹣已經(jīng)回家備戰(zhàn)高考了,怎么還在。
“封凌蹣,你不是說要考大學(xué)嗎,怎么還在這兒?”
他之前的高考成績已經(jīng)作廢,必須二戰(zhàn)高考,才能讀大學(xué)。
封凌蹣笑吟吟,“考試主要是看書,在哪都可以看?!?p> “胡說,”溫明反駁他,“備考要有能備考的環(huán)境,我看你在這里,根本就看不下去書!”
“能,當(dāng)然能!”封凌蹣急急否認(rèn)。
溫明雙手環(huán)胸,“那好,我問你,怎么我一回來,你就立馬知道?沒少守在窗戶前,盯著小區(qū)門口吧?”
封凌蹣尷尬臉紅,沒法反駁。
溫明循循善誘,“你看,在這里你根本不能靜下心來看書,這樣的狀態(tài),又怎么去考試。聽我的,回家,報(bào)個高三備考班,一起奮斗,奪取高考勝利。”
封凌蹣不言語,因?yàn)闇孛髡f得有道理。
他真的喜歡溫明,總會不自覺去追尋溫明的行蹤,看書的時候,腦袋想的也是溫明,在干什么,什么時候回來?為什么還不回來?
“好吧,我回家備考。”
溫明露出欣慰的笑容,“這才乖。”
*
周末沒了安排,魏本卿選擇在宿舍躺尸。
卻收到一個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
——我是秦已,想和你談?wù)劇?p> 魏本卿盯著這個名字半晌,誠實(shí)回復(fù)。
——抱歉,我不認(rèn)識你。
那邊過了好久才重新發(fā)來短信。
——你果然不記得我……上次,是我想向你表白。
*
秦已約她在咖啡店見面,戴著鴨舌帽,低頭時,只露出硬朗的下頜
他看向魏本卿的目光,很復(fù)雜,痛心,仰慕,無措,惋惜,比不加糖的咖啡還要苦澀。
魏本卿任他打量,淡定自如。
半晌,秦已開口,“雖然外表變了,你的性子卻沒變,無論什么時候,都能泰然自若,好像,什么也影響不了你?!?p> “你認(rèn)識我,可我不記得你。”
“不管我變沒變,你都不會記得我,”他自嘲道,“你在國外讀高中,我和你一個班,那時候,他們都覺得中國人內(nèi)向害羞,只會死讀書,其他都不行,可你改變了他們的看法,腦子聰明得不得了,考試就跟玩一樣,輕輕松松,高居榜首,參加校辯論,還成為學(xué)校唯一的華人冠軍,同學(xué)們都佩服你,老師都喜歡你,我也……傾慕你?!?p> 他微微低頭,“那時,我是個肥胖沒有自信的學(xué)生,英語也說不好,不像你這么流利,同樣是中國學(xué)生,強(qiáng)大,自信,美麗的你,是光,我一直在背后偷偷追逐你,想要變成配得上你的樣子,于是很努力減肥,我終于變好了,回國來找你,結(jié)果……”
后面他沒說出來,魏本卿接腔,“結(jié)果我變成了你不喜歡的樣子,是嗎?你喜歡的不是我,只是相貌吧?!?p> “不是的!”他激動吼一嗓子,把其他客人也嚇一跳,紛紛側(cè)目。
他冷靜下來,低聲道歉,其他客人才收回目光。
“我確確實(shí)實(shí)非常喜歡你,只是……我再也受不了被異樣眼光嘲笑的日子……”他壓抑著說,“因?yàn)槲遗?,從小到大受盡嘲諷,無意的,惡意的,穿心刺骨的疼……所以,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他是那么喜歡眼前的姑娘,是高中三年的白月光。但他也同樣無法忍受自己和她在一起后,異樣的眼光。
魏本卿看見他帽檐下的眼睛,通紅帶淚。
“不用說對不起,我沒關(guān)系?!睉B(tài)度坦然。
“有關(guān)系,”秦已注視魏本卿,眼眶落下淚來,“明明是因?yàn)槟悖也拍茏叱鰜?,可是我卻逃走,讓你被笑話……明明很喜歡你,卻不敢和你在一起……我怎么就傷害了你……”
他怎么就傷害了自己最喜歡的姑娘?
魏本卿搖搖頭。
“你不用自責(zé),人活著都是為了追求幸福,你的做法并沒有錯,而且,即使你真的向我告白了,我也不會答應(yīng)。”
秦已愣住。
他在面前這個胖掉五官的女生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光芒,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相貌如何變化,她的內(nèi)心從未改變,依舊強(qiáng)大自信。
他忽然笑了,“我果然還是最崇拜你,這個世界都撼動不了你?!?p> 秦已走了,帶著四分釋懷,三分遺憾,二分愧疚,一分決絕。
魏本卿走出咖啡廳,從指縫里仰望璀璨太陽。
“流言蜚語嗎?真是有點(diǎn)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