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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山吳鉤

關(guān)山吳鉤

楚山多 著

  • 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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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9-07-31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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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路漫漫

關(guān)山吳鉤 楚山多 5103 2019-07-31 14:07:04

  這一天陽光很好,只是此時正值小冰河氣候肆虐,即便往年冬季里溫暖的南方,這些年也不時有冰雪光顧,如若拋開冰雪天氣對農(nóng)作物生長的不利影響,南國雪景也算是人生難得一見的奇觀。

  江山北望,華北大地剛剛進入十一月份,今日天氣晴朗,但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流,讓空氣中依然充斥著侵入骨髓里的寒意。這對于缺衣少食的眾多勞苦大眾來說,注定又是一個饑寒交迫的漫漫冬季。

  傳承兩百余年的大明王朝在僵化的政治經(jīng)濟體制侵蝕下已然千瘡百孔、搖搖欲墜。內(nèi)憂外患的暴風雨已快醞釀完畢,北京城里即位不久的崇禎皇帝與滿朝文臣武將大概做夢也不會料到,曾經(jīng)強大無比的天朝上國、萬邦之宗,不遠的將來,會在一系列的風暴中轟然倒塌,然后煙消云散。

  北直隸,河間府阜城縣,城南。

  “官爺,求求你高抬貴手,放過我們吧!”一個四十來歲的黃臉漢子因拿不出路引,眼看就要被巡檢們帶走,連忙苦苦哀求著面前的巡檢頭目。

  巡檢頭目高大為滿臉橫肉,五大三粗,看著就覺得是難以通融之人,他整日里盤檢巡查,早就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不管你是真可憐還是裝不幸,想博得他的同情,有些不大可能。所以黃臉漢子話音未落,高大為便像感趕蒼蠅般不耐煩地揮揮手,厲聲吩咐道:“帶下去帶下去!”

  賈老四縮著脖子,手里攥著幾枚銅錢,眼看著那黃臉漢子及兩個半大小子被巡檢士兵押了下去,心中便惶恐不已。他和婆娘及三個兒女是逃難人士,自然沒有過關(guān)勘驗的路引憑證,但這個時候出門也不一定非要有路引什么的,往常遇到盤查的,給幾枚銅錢,說幾句好話,也就蒙混過關(guān),要不他們一家也不能從山東一路順利逃亡到此了。鬼知道今天這幫巡檢們吃錯了什么藥,看他們的這個架勢,若沒有路引,想順利入城分明是不能的了。

  賈老四的前面還有幾個人,雖然寒風刮的臉頰生疼,身上也涼颼颼的,但因為緊張,他還是感覺到攥錢的手心微微有些濕潤,很快就要輪到他們了,身邊的婆娘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想想辦法,可是他除了手中身上的幾十枚銅錢,剩余的幾兩碎銀子都縫在大閨女的棉襖里,這幾兩銀子是他們一家最后的希望,除非性命攸關(guān),此時卻萬萬不能便宜了這幫巡檢們。

  人一旦到了一籌莫展無計可施的地步,便有了鴕鳥心態(tài)。隨他去吧,大不了讓這幫狗日的關(guān)上幾天!賈老四想著。他趁著空隙抬頭看看天空,太陽還是斜斜懸在那里,遠的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溫暖。賈老四心中一陣難過,自己一生勤勞,想不到最后還是食不果腹居無定所,天大地大,竟然沒有自家的容身之所,如今這世道盜匪橫行,官員士紳魚肉鄉(xiāng)里,再加上干旱少雨,冬天里比著賽的一年冷過一年,莊稼收成自然是好不了,這是要將人朝絕路上逼啊!

  趙巡檢趙德方著從九品官服,大馬金刀地坐在加了棉墊的太師椅上,身后站著兩個筆挺的親隨,昭示著他的地位與眾不同。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手下把賈老四一家趕到一旁的空地上蹲下。

  那里,先前已經(jīng)蹲了幾十上百號人。

  明朝的巡檢司自朱元璋建立起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撤的七七八八,有的地方雖設(shè)有巡檢司,但巡檢手下只六七個兵,實屬名存實亡。大約因為這里是天子腳下,巡檢司才得已保存,趙德方手下也有五六十號人馬,橫向比較之下,趙德方的這個巡檢還是混得比較不錯的。

  伴隨的路引制度到現(xiàn)在也是瀕臨崩潰,依律沒有路引是要被抓進大牢的,但多數(shù)時候法不責眾,都快要餓死的流民,沒有能力更沒有心情去辦理路引,對此,巡檢官兵們大多時候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凡事都有例外,律法就是律法,只要沒有被廢除,總有做文章的地方。所以,巡檢司現(xiàn)在例行的盤檢,看著是查路引,實際還有一個上不了臺面的目的:有油水可撈。此時的流民可不是幾年后一無所有的吃大戶者,有一大部分還是有明確的目的地,手里多少有些銀兩銅板,所以破財免災,拿出一小部分充罰就能被放行,巡檢們大都也不會趕盡殺絕。

  雖然每個人被罰的銅錢不多,但好歹蚊子也是肉,只要是有足夠多的人,也是一筆可關(guān)的收入。就算是有路引的商旅,有意刁難之下也會掏錢打理一番。平時這些巡檢們拿了錢會直接放行,但今天有特殊的目的,加之上官也在此坐鎮(zhèn),所以不好眾目睽睽之下明目張膽的收錢。當然,如果你能給的起銀子,那就是另說了。所以先把人集中起來,雖然最終還是會收錢放人,但目前還是先要裝模作樣一番。

  趙德方也熟悉手下人的伎倆,實際上他的手下私底下每天還把罰沒收入上繳一部分孝敬他,他都笑納了,但潛規(guī)則就是上不了臺面,他在的時候至少表面上不會讓這些兔崽子胡來。

  例行的檢查趙德方一般是不在的,但今天一早接到命令,這兩天京城有位大人物將南下經(jīng)過此地,他的任務(wù)是找理由留住此人一天時間,說白了就是一天之內(nèi)不要叫這人出了自己的視線。雖說此人已經(jīng)風光不在而且還是屬于被發(fā)配的主,但上面說這人場面極大,隨從有一千多人,光私人護衛(wèi)就有七八百,要小心從事拖住此人即可,不得妄動兵刃,后援隨即就到。

  想想這件事趙德方就腿肚子發(fā)軟,到不是說對方人多,明面上的人多他也不怕,實在是這人的名頭太大,聽到這個名字時趙德方當下心里一哆嗦,雖然小道消息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落水狗的角色,但能痛打也要看是什么人,萬一對方不講道理下令給自己一刀,自己上哪說理去?

  人的名樹的影,這個人沒下臺之前是出了名的不講理,就是一品大員他看不慣也找個理由說殺就殺了,而他一個從九品小的不能再小的流官,就算對方落魄至此,恐怕也懶得看自己一眼?;蛟S給自己下命令的兵部高官,也沒有信心辦好此事,要不直接下一命令讓這人原地待命即可,何必繞這么大一彎彎?說不定將來他趙德方就得背這個黑鍋。

  好在怎么說自己也是朝廷的官,希望對方看在朝廷的面子不要為難他,配合他完成任務(wù),行行好事在這里留一天,就算大酒大肉的招待他也不是問題。畢竟完不成任務(wù)的下場是可以預見的,這年頭要想屁股不干凈是不可能的,反正趙德方清楚,如果自己出事絕不是丟官去職這么簡單。

  不管怎樣,有所準備是必須的,自己多帶些人,底氣也足些。巡檢司被授權(quán)可以臨時召集民壯,所以除了留守巡檢駐地的人,趙德方又征調(diào)了八十來個民壯,人數(shù)總算過了百。雖然對抗七八百全副武裝的私兵還是差了不是那么一星半點,但起碼氣勢上還是壯大了不少。

  趙德方心里盤算著,目光卻越過長長的等待盤檢的人群和兵士,落在了徐徐駛來的一隊車馬身上。這隊人馬是北上的,規(guī)模也小得多,顯然并不是他要等之人。但趙德方從這些人身上嗅出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一般的商旅,見了這等盤檢的樣子,不是誠惶誠恐,便是畢恭畢敬,即便騎著馬,老遠也會下馬牽行。至于那些打著儀仗的大官,很遠就能看出身份,他不找你茬就不錯了,巡檢司官兵只有列隊歡迎的份。

  最怕那些低調(diào)裝逼的官員,他們混在普通老百姓中,名曰體察民間疾苦。有些兵丁盤剝慣了,看走了眼,免不了碰到些較真的,這個時候官長可就倒霉了,罷職丟官事小,搞不好還得掉腦袋。

  趙德方瞇著眼睛望去,這行人共六輛馬車,一輛載人,其余五輛均是貨車,整個隊伍連車夫也就二十來號人,只有五人騎著馬,三騎呈三角狀在前,兩騎并行殿后。最后一輛馬車后還栓著一匹無人騎的高頭大馬。隊伍除車夫外都身著勁衣,腰挎長刀,護衛(wèi)著各個馬車。

  騎馬的沒有下馬,只是安安靜靜侯著排隊,趙德方注意到,最前面那個大漢回頭跟后面兩個年輕人低聲說了些什么,其中一個年輕人點了點頭,這個過程也看不出有不耐煩的表情。看著他們倒像是行商的,但依趙德方的眼光感覺又不像。至于那里不像,又說不上來,只是直覺感到不簡單。

  趙德方思量了下,一招手喚過一個親隨,低聲吩咐幾句,那親隨連忙去了。親隨依著趙德方的命令傳達給盤檢的頭目高大為,別看高大為平時一副耀武揚威的模樣,但對趙德方的命令執(zhí)行的倒是相當徹底,也不得不說巡檢司官兵在清場方面還是有一手的,頃刻路中間待檢的民眾被拿著長槍的士兵趕到了路邊,中間的道路便空無一人了,只有阻攔車輛的拒馬孤靈靈的橫在路中。

  就連已經(jīng)通過檢查允許放行的路人,看后面這架勢也連忙閃到了路邊。這隊車馬本來是停在人群后面等候檢查的,與路中的拒馬還有相當距離,按這種檢查速度輪到他們快的話也需兩炷香時間,兵士把除了他們的所有人趕到了路邊,打頭騎馬的大漢到是一愣,大約是不明白這些巡檢們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他扭過頭看看緊跟著他的兩個騎馬的年青人,似乎是征求他們的意見,只見最開始點頭的那個年青人不在乎的用馬鞭往前指了指,這之后整個隊伍才直奔拒馬而來。

  高大為擺著一臉謙恭的笑侯在拒馬旁邊。

  高大為是趙德方的得力手下,雖然趙德方只是寥寥交待了幾句,但高大為深諳其道,他知道,這個時候,不論對方是何方神圣,趙德方也不方便直接出面,這是考慮到萬一場面不好看,他這個老大再出來收拾,也有轉(zhuǎn)圜的余地。車馬不大一會就來到高大為面前,他連忙攝了心神,定眼一瞧,打前的大漢在他五步之外停下,然后下馬走到他身邊,那大漢生的魁梧,身材高大,比他還要高出半個頭,近距離看需要仰視,自詡身高體大的高大為一下感覺壓力山大,但情況不明,高大為也只能按下心中不愉,繼續(xù)陪著笑臉。

  那大漢來到高大為面前,他見高大為不動聲色的退了半步,便微微一笑,抱著拳行了一禮:“在下李半山,欲前往京城行商,還望大人行個方便!”說完遞上路引。

  高大為見隨路引外還附著一小錠銀子,心里便舒坦了不少,他見此人送錢極為隱蔽,顯然是個中高手,便不著痕跡的接了過來,瞬間沒入大袖之中。高大為心中稍定,遂拱了拱手,算是回禮,道:“好說好說!“

  這是一份貨真價實的路引,起始地是北直隸大名府,終點是京城??磥韺Ψ降纳矸荽_屬商人無疑。是商人就好辦,對方給了五兩銀子,也算是回報了巡檢大人給予他們的優(yōu)先通行。

  但下一刻高大為心里便不舒服了,按例路引附有貨物清單,以備過稅關(guān)時勘驗,清單中的貨物都很貴重,盡是南方的特產(chǎn)絲綢之類,送到京城絕對是暴利,而相比較給他的五兩銀子,就跟打發(fā)叫花子差不多!

  高大為頃刻就換上了一副冷若冰霜樣,他把路引跟貨物清單往身后一背,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jīng)道:“按律要檢查所有人的路引,還要清點貨物,以防夾私,還望爾等海涵!”

  李半山看剛才巡檢們對己方的優(yōu)待,本著禮尚往來的心態(tài),送了五兩銀子給這巡檢頭目,想來可以順利過關(guān)無虞,哪里想到這巡檢頭目翻臉比翻書還快,突然間給他來這一出,他們一行從大名府來,以前都是后面兩位青年打頭陣,憑著他倆的身份,過關(guān)勘驗無往不利,連繳稅都是象征性的給些了事,今日他覺得順利自告奮勇前來打頭陣,沒想到送了銀子不說,連貨都要查,這一下丟人丟大發(fā)了!

  李半山臉上掛不住,又不好此時厚著臉皮央求后面兩位,于是他拱手笑道:“大人明鑒,后面車上是我家少爺,少爺一路舟車勞頓,此刻正在休息,不便打擾。大人你看,這貨物清單都有各個稅司的大印,我們都是正派人,哪會違法夾私呢?不瞞大人,在下東主也是官宦之家,我們老爺乃是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還望大人行個方便。”

  高大為一聽,心里更有數(shù)了,別看他大字不識幾個,京城各部職能權(quán)限摸的門清,都水司嘛,不就是負責河道清淤維護的嗎,清水衙門一個,郎中雖然算是個高官,那又如何?奈何不了我身后這位爺,要是吏部的考功司郎中可考慮放你們一馬。

  高大為此時心里已極度憤怒了,都水清吏司郎中的家屬下人,竟敢充大尾巴狼,到了老子面前才下馬,枉我家大人煞費苦心,哼,看老子怎么拿捏你!

  高大為把臉一板,義正言辭地道:“如果官員的家屬都要免于檢查,那致朝廷法紀為何物?既然是官宦之家,那更要正大光明的做個表率!來人啊,給我搜!”

  旁邊士兵應(yīng)喏一聲,就要上前搜查,后面一個騎馬的年青人實在是忍不住了,隨即大喝一聲:“慢著!”說完猛的踢了下馬肚,那馬吃疼,嗖的一下竄到高大為面前,嚇了高大為一跳,高大為見對方眼里盡是藐視之色,暗道壞了,這人似乎有恃無恐,恐怕是個硬碴子,上天保佑可不要碰到錦衣衛(wèi)之流。

  但他仍故作鎮(zhèn)靜,郎聲道:“你是何人,竟敢阻攔巡檢司盤檢?“旁邊的士兵民壯不明就里,呼啦啦圍了上來,挺起長槍指著眾人。

  高大為心里那個氣啊,你們這些小兔崽子,沒聽見爺聲里透著顫音嗎?還來火上澆油!一點眼力也沒有!

  不過對方只是氣勢上壓著他,還沒報上身份,如果現(xiàn)在他慫了,以后免不了惹手下人笑話,再說老大還在后面看著呢,雖說大人交代要見機行事,也不能看對方聲音大氣勢足就放行,說不定這家伙也是扮豬吃老虎,就算是大人物,天塌下來有高個頂著,到時自家大人再出面也不遲。

  情況一時僵在了那里。那青年見此情形,感覺好笑,一路無聊,難得見一個敢與他叫板的,本來他是想一開始就與這巡檢交涉的,是李半山主動請纓,他也認為不會有什么問題,所以同意李半山上前看看情況,哪知這巡檢頭目如此不上道?,F(xiàn)在是該亮劍的時候了,但愿這個巡檢頭目不要嚇尿了褲子。

  那青年朝趙德方坐的地方瞅了一眼,回頭猛的從腰間摸出一物,往高大為眼前一送,高聲道:“錦衣衛(wèi)奉命辦事,閑雜人等閃開!否則嚴懲不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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