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四面張網(wǎng)
太陽還未曾升起,天地之間充斥著干而冷的氣息,天空陰沉,稍近處的院落、街道,有些整齊,有些則雜亂無章,猶如后世的城市貧民窟。視線延伸出去,東方地平線下隱隱有幾縷金色的光芒透出。
不出意外的話,今天應(yīng)該是個好天氣。
從特意所選的二樓房間里,沈銳從后窗俯瞰著整個停放車馬的后院。
時間流逝,經(jīng)過一眾侍衛(wèi)的奔走相告,涌向尤氏客棧的人開始增多,他們是聽到消息后趕來的。一開始因為驚慌失措,他們只是像無頭蒼蠅般游走問詢,經(jīng)過短暫的混亂,一些人開始三五成群的聚集,相互嘀咕著,透過因寒冷而從口鼻間騰起的水霧,他們發(fā)現(xiàn)了彼此之間縹緲不定的目光,一種微妙的氣氛便在院子里蕩漾開來。
并非所有的馬車都放在尤氏客棧,沈銳數(shù)了數(shù),客棧后院里屬于魏忠賢一方的有二十四輛。
無聲的較量過后,一些較小的群體審量了形勢,開始悄悄的撤離客棧。顯然他們擔(dān)心自己實力不夠,若相互傾扎,反而會成為眾矢之的,終究別處也是有些財寶的。
最先發(fā)難的是魏仁義,他是魏忠賢的義子兼侍衛(wèi)首領(lǐng),威望還算可以,魏仁義心中明白,若他不動,其他的人必有顧慮,時間拖的久,往后的事便難以預(yù)料。
魏仁義身邊有二十多個心腹,但他明白,魏忠賢生性多疑,從來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為了制衡,身邊也是派系林立魚龍混雜,自己名義上是侍衛(wèi)首領(lǐng),但魏忠賢一死,必定許多人不會買他的賬。
想獨吞,必然會引起一場大的混亂,到時候說不得兵戎相見,誰也走不了。
想要速戰(zhàn)速決,必須得跟眾人分一杯羹。所以他感覺差不多時便跳上一輛馬車的車頂,清清嗓子高聲喊著:“兄弟們靜一靜,聽我一言!”
現(xiàn)場侍衛(wèi)們見自家老大發(fā)話,都抬頭望著車頂上的魏仁義,亂糟糟的聲音逐漸靜了下來。
魏仁義望望底下黑壓壓的人頭,裝作一副沉痛模樣:“想必廠公的事大家已經(jīng)知道了,以后我等將是無根的浮萍,四海為家,眾兄弟往后好自為之……我估計不久,官府將接管這里,兄弟們隨著廠公走南闖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與其這些財寶便宜了官府,還不如兄弟伙分了……”他頓了一下,見并無人出聲反對,又指著跟在他身邊的二十來號人道:“我們兄弟幾個只要三輛大車,其余的大伙自行商議,眾位兄弟,意下如何?”
隨后下面一陣竊竊私語,許多人把不滿寫在臉上,但在魏仁義鷹目一般的注視下,卻也不敢公然反對。
魏仁義對著下面幾個心腹使個眼色,那幾人便直奔馬廄,不一會牽出幾匹馬來。魏仁義跳下馬車,指揮手下挑出三輛大車,其余人分批警戒著牽出坐騎,馬車很快便套好了,幾個知內(nèi)情的頭目注意到,魏仁義挑選的都是最值錢的那幾輛馬車,但對方既然留有余地,且身為他們的頂頭上司,余威尤在,頭目們也不敢貿(mào)然發(fā)難。
魏仁義帶著他的親信翻身就欲上馬離去,一個人影忽然從角門里奔出,上前攔在他的馬頭前,尖著嗓子叫著:“魏仁義,你好大的膽子,廠公尸骨未寒,你就急著瓜分財物,枉廠公對你如此信任,你對得起廠公嗎?”
沈銳定眼一瞧,正是昨日扶魏忠賢下馬的那個青年太監(jiān)。
魏仁義先是一怔,待看清來人后冷笑一聲道:“老子鞍山馬后伺候廠公這么多年,拿點財物又如何,你要陪葬老子不攔你,若要擋了老子的財路,嘿嘿,休怪老子不講情義!”
那青年太監(jiān)抬頭看看魏仁義兇狠的眼神,知道多說無益,只得恨恨瞪了魏仁義一眼,慢慢的退到一邊。
魏仁義也不多話,大手一揮,眾親信押著馬車急急向客棧門口駛?cè)ァK麄兩形醋叩介T口,便聽到后面噼哩哐啷一陣亂響,顯然大家都在搶奪最值錢的財物,魏仁義嘴角噙著冷笑,頭也不回向前奔去。
南門外,巡檢司官兵正在認(rèn)真的盤查行人,因為是早晨,出城趕路的居多,進(jìn)城的多是挑著菜擔(dān)的農(nóng)夫,在趙德方的授意下,官兵們對進(jìn)城的直接放行。
這些巡檢司官兵多是本地人,加之終日里盤查行人,經(jīng)驗豐富,三言兩語便能弄清對方的來歷,加之趙德方提前吩咐,不許為難非魏忠賢一系的人,是以巡檢士兵們速度很快,城門外并沒有排隊擁堵的情形
發(fā)生。
眼見一炷香時間過去了,別說南門,其他三個城門也沒有消息傳來,趙德方便有些沉不住氣,他扭頭陪著笑對張無忌小聲道:“大人,怎么這個時候了也不見那閹賊出來?”
張無忌淡淡一笑,手中的馬鞭向城門口一指:“看,那不是來了嗎?”
趙德方回頭一看,便見城門口走出幾個騎馬的人來,幾個呼吸間,又有三輛馬車魚貫駛出。
魏仁義掇在后面押陣,此時還未出門洞,并沒有發(fā)現(xiàn)城外全副武裝的巡檢司官兵,不過,即便他發(fā)現(xiàn)了,也不認(rèn)為這些巡檢們刻意針對的是他,一路上這類盤檢巡查也遇到過不少,最后還不是屁也不放一個就讓他們離開了!他只所以急著出城,就是想打一個時間差,在魏忠賢的死訊沒傳到縣衙之前離開這里。到那時天高地闊,從此隱姓埋名,舒舒服服做一個富家翁,還不是任他逍遙快活!
魏仁義剛出城門,便見一個心腹勒馬站在城門口等他,一見他連忙急急說道:“大哥,前面有巡檢司在盤查,怎么辦?”
魏仁義沒做多想,邊走邊皺起眉頭不悅地說道:“慌什么,不就是檢查嗎,亮出咱們的身份就是!”
那心腹不敢多言,跟著魏仁義向前奔去。但魏仁義剛過護(hù)城河,立即感覺到不對勁,放眼一瞧,就見除了城門口方向,另三面均立著拒馬,這時前方車隊已進(jìn)入民壯弓兵的包圍之中,調(diào)頭已無可能,魏仁義只好硬著頭皮向前奔去。
在拒馬與巡檢官兵的阻攔下,整隊人馬緩緩地停了下來,魏仁義知道,無論巡檢司是否針對他,他都必須出面應(yīng)對了。他打馬走到隊伍的前頭停下,就見前方道路拒馬之后立著兩人,一人明顯是巡檢無疑,身著九品官袍服,四旬上下,面相威嚴(yán),自有一股氣勢。另一人到面帶微笑,咦!這不是昨天客棧里的那個錦衣衛(wèi)千戶嗎,他怎么也在這里?魏仁義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預(yù)感,這時再看張無忌那似有似無的微笑,便也覺得格外刺目。
但形勢逼人,他也只得在馬上欠了欠身,報拳行了一禮,算是打聲招呼。張無忌沒有說話,又笑了一下算是回禮。
這里趙德方是主事人,自然由他盤問,他打著官腔黑著臉道:“本官乃此地巡檢,奉命盤查作奸犯科之人,爾等是何人,意欲往哪里啊?看你們前呼后擁,攜帶兵刃利器,將官防路引拿來本官看看?”
魏仁義早想好了一番說辭,他強做鎮(zhèn)定道:“在下魏仁義,乃魏忠賢公公麾下侍衛(wèi)首領(lǐng),魏公公奉旨到鳳陽公干,讓我等先行打頭陣,這是我等的關(guān)防,請大人勘驗!”
看趙德方接過關(guān)防,魏仁義暗叫僥幸,本來魏忠賢的關(guān)防就在他這里,魏忠賢一死,眾隨從如驚弓之鳥,自顧不暇,哪里還有人接手?原本魏仁義打算以后燒了了事,想不到此刻到也排上了用場。
趙德方裝模作樣地看著官防,點點頭,嘴里念叨著:“不錯,的確是魏忠賢的關(guān)防……”
魏仁義連忙道:“大人明鑒……如此,我等可以離開了吧?”
趙德方抬頭乜了他一眼,同時將關(guān)防攏在手里并不還他。慢悠悠的道:“爾等稍安勿躁,這關(guān)防嘛……到是真的無疑,但本官接到線報,稱昨夜魏忠賢上吊自盡,而你,卻聲稱替他打頭陣,你們是想蒙蔽本官嗎!嗯?”
魏仁義聞言如遭雷擊,大冷的天,冷汗唰的一下將后背濕透了,但他也是見過世面的人,臨危不亂,知道定是這錦衣千戶從中作梗,今日之事已難善了,唯有退而求其次了。
魏仁義很快恢復(fù)了常態(tài),展顏一笑道:“大人真會開玩笑,大人想想看,就算魏公公已失圣寵,皇上既然讓他守陵,他又怎么會自絕于圣上呢?再說如果公公自盡,我等又怎么敢穿著這身侍衛(wèi)服大搖大擺地穿城而過呢?巡檢大人莫要聽他人胡言亂語!如若不信,在下等愿隨大人進(jìn)城驗證!”
說完魏仁義示威似得看了張無忌一眼,意有所指。魏仁義清楚這巡檢無論如何也不會這么快知道魏忠賢的死訊,因為他離魏忠賢最近,也不過小半個時辰前才知道消息,況且死訊只是在隨從與侍衛(wèi)間傳播,要說外泄,也只能是與他們同住一個客棧的錦衣衛(wèi)了。
即便是錦衣衛(wèi)知道了,魏仁義也不十分害怕,他們是南鎮(zhèn)撫司的人,是不管拘捕的,況且沒有駕貼在手,也不能拿他們這些人怎么樣,前提是魏忠賢這張虎皮還在,所以他只有嚇唬這位巡檢,希望他能進(jìn)城與自己對質(zhì)。只要進(jìn)了城,就憑巡檢司這點人馬,稍微制造點混亂他還不是一樣能逃出升天。
“這……”,聽對方說敢和自己進(jìn)城對質(zhì),趙德方吃不準(zhǔn)了,再看魏仁義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不似說謊啊!難道張無忌的情報有誤?
趙德方可不知道這是魏仁義的緩兵之計,他看了一眼張無忌,意思是該你發(fā)話了!如果魏忠賢真的沒死,隨便拿下他的人,將來追究責(zé)任,我可頂不住。
張無忌惱趙德方的虎頭鼠尾,同時也知道像趙德方這些小官,遇事瞻前顧后,是頂著莫大的壓力的,若沒有人撐腰,多半會和稀泥。
當(dāng)下張無忌板著臉不客氣地訓(xùn)道:“趙大人難道懷疑我錦衣衛(wèi)的情報不成?這些人明明在魏忠賢死后攜款潛逃,你不拘人,還在這里跟他甛噪什么?”
魏仁義見趙巡檢遲疑著難下決定,心下稍安,反正已經(jīng)撕破臉了,他也不在乎,如今只有一條道走到黑了。于是冷笑一聲:“張千戶是南鎮(zhèn)千戶,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南鎮(zhèn)不管拘捕抓人吧?張千戶這么做,未免不合法理??!”
張無忌聞言一笑,慢悠悠道:“好叫你知道,本官已升任北鎮(zhèn)撫司理刑千戶,趙大人,這是本官的調(diào)令,你仔細(xì)看看,也好讓他們心服口服!”
趙德方只知道張無忌是錦衣衛(wèi)千戶,可張無忌不說,他也不敢問張無忌在哪里任職,剛聽魏仁義說張無忌是南鎮(zhèn)千戶,趙德方心里也是有些不爽。隨后又聽見張無忌說自己是北鎮(zhèn)撫司千戶,那一絲不快便立即煙消云散了。北鎮(zhèn)撫司威名在外,趙德方立即信心大增,即便沒有駕貼,北鎮(zhèn)撫司要求協(xié)助,誰敢不聽?即便是魏忠賢現(xiàn)在前來,他雖說不敢拘捕,憑著這個身份阻攔下也是沒有問題了。
當(dāng)下趙德方大喝一聲:“來人啊,卸了他們的兵器,捆綁起來聽候發(fā)落,如有反抗格殺勿論!”
“是!”眾兵士齊齊喊一聲,挺起長槍將魏仁義等團團圍住,稍遠(yuǎn)處十名弓手更是利箭上弦指著眾人,幾個兵丁正欲越過拒馬下了魏仁義等的兵器,忽聽后面有兵士高喊:“什么人,站住問話!”
接著一個聲音答道:“自己人,我們是張千戶的朋友!”
張無忌等受馬車所擋,看不到城門方向的來人,但這聲音卻是聽的清清楚楚,張無忌喜道:“是沈兄弟,小樓,去接沈兄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