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帝王之術(shù)
龍澈離去后的三月,朝堂之上平和一片,端曌命人徹查龍家。連玫德也不解,端曌見她似有話欲說,也沉沉解釋道:“龍家若是真效忠于我,縱然知曉我起了疑心,也會全力消除我的疑心,而非怨懟。再者,若是真的帶著誠意而來,他所獻的計策也總該有結(jié)果才是?!?p> 玫德只道是不懂得朝中事務,陪笑一二。復一日,公主府第的堇花與海棠全然開了,藍色的堇花低垂,粉色的海棠在枝頭盛放。午膳期間,膳房奉上了一盞赤紅的酒,顏色如西垂的斜陽。
只聞著那酒香,便知曉是浸在落夕湖里的沉月醉,由沙漠里一種赤色漿果釀造而成,飲來微熏,面上紅暈如胭脂。
而那菜色,是一味久不曾嘗到的烤魚,混著沙漠里胡楊樹下生長而成的香料,只一筷子端曌便紅了眼眶。
端曌想起舊年在離恨天的日子,當真如人間仙境,星河漸淺,葡萄是真甜,羊肉去了膻味是真香,可惜也只能是記憶了。
府邸節(jié)省,菜色也只是平常的。端曌吞下一口蒜泥白肉,問玫德道:“那孩子是不是已經(jīng)到了離恨天了?”
玫德奉了茶水,未敢辨別她的言語里的情緒,道:“兩年前偶遇袁公子,如今收為公子的徒弟,身體也大安了?!?p> “原是我對她不起,教她多年受苦,等這里諸事定了,再接她回來?!鳖D了頓,又平復情緒,將內(nèi)里的半點愧疚消化掉。“若無此項,宣哥大抵也不愿意見我吧,玫德,當年之事是不是我錯了?”
玫德不敢言語,當年還朝不得已拋下遠在千里之外的丈夫孩子,下嫁當今駙馬王衍。為的也是王家的助力,可若是袁公子當年同意留下輔佐,又怎會是如今的局面?大婚之夜,袁宣峻于多少暗衛(wèi)里想帶走公主,最后除了一身傷,也只余下心碎吧。
而如今再想這些,又有什么用呢?
屆時,端曌鳳冠霞帔下嫁王衍。袁宣峻于千里之外趕來,意欲帶走她,彼時她與他的女兒已然一歲。端曌并不會因為兒女私情放棄自己辛苦經(jīng)營的一切,王家不過是分量較重的棋子,自是棋子,本可隨時可棄。
袁宣峻不愿與她一起參與到朝政紛爭之中,何況是以異國皇親的身份,再不愿意承認,骨子里也流著大秦皇室的血。對自己的妻子的真相,這個在他為國質(zhì)卻攪了一個帝國風云變幻的女人,究竟是怎樣的心計和手腕。
端曌是極美的,可是如淺藍繡球般清澈的女人,內(nèi)里竟然是如深不可測的大海般,暗流涌動,掀起滔天巨浪。
甚至自己,甚至也是棋子一枚。
可如今不也甘愿再做她手中的棋子。
袁宣峻這樣想著,已然隨著帶領(lǐng)的人走到她的面前。
端曌一身金絲刺繡麒麟紋路并著大朵金龍團菊的玄色衣衫,高髻橫插一支金簪,再無其他的飾物,唯有食指與無名指的護甲折射著一側(cè)的琉璃燈盞。雙目自具威儀,只看著一本古本的兵法。
袁宣峻一步一步走向她,容顏熟悉身姿卻陌生。這再不是當年明艷動人,爛漫天真的妻子了。而是一個日益衰微的帝國的繼承人,一個從來看不透的女人,便是遠遠的都能感覺到她身上的皇者風范。同床共枕數(shù)年,從不曾發(fā)現(xiàn)她竟然有這樣的氣質(zhì)。
端曌抬眼見他,眼中泛紅,擱下手里的兵法強擠一個笑容道:“宣哥,許久不見可還安好?!?p> 袁宣峻將她的神色收在眼里,蹙眉低頭苦笑道:“就那樣吧,談不上好與不好。倒是你與舊時不同了?!?p> 兩人相視,諸人暗自退下。
半晌,袁宣峻才復問道:“阿曌,多年不見,我看起來是不是老了?”
端曌心底再翻不起任何情緒,深怕好容易壓制下的感情再起波瀾。她冷聲回答,心底仿佛壓著一枚極酸的橄欖,倒了牙酸了心:“不會。宣哥一如以前,并無變化。倒是我,年華不再,眼角已然是細紋密布?!?p> 片刻的沉默仿佛堵塞了血管的柳絮,壓抑的人說不出話。
她盯著那眼前的燈火,恢復了往日那種高高在上的威嚴,可是任憑那氣場如何壓迫,到底是存著溫柔的,她一字一句字字往他心底最弱的地方刺激下去,緩緩問道:“堇月,那孩子可還好?聽說你娶了薩伊,如今你們夫妻在江湖上甚有威名?!?p> 往事浮現(xiàn)于眼前,當日正是去解救大秦舊君及其皇后薩伊,才耽擱數(shù)月未能趕回離恨天,也正是這時,眼前的人挑動北越草原諸部落的紛爭,禍水東引,尋得一個還朝的機會。
至此,天下終究不太平。薩伊乃北越皇族,嫁與南部強秦的皇帝,雖無感情卻以一己之身維持兩國平衡。屆時長子傷,幼女亡,薩仁竟然傾盡部落的力量還擊,卻慘敗而歸。彼時草原不安穩(wěn),余下幾千人流離失所。救下薩伊后的幾年,端曌再不歸去。他也就擔起了照顧孤兒的責任。
有名無實罷了,而今她這般提起,可見對許多事頗為上心??墒请x恨天遠藏與大漠,便是江湖中人也難知一二,沒曾想她竟然這般了如指掌。
又提起二人流離失所受盡苦難的女兒,二人這般才有些心痛的共鳴,骨肉血親,血脈相連,若不是為人父母的失職,又怎會令這女兒流離失所,險些喪生狗腹。
袁宣峻終究是面帶悲戚,強撐住道:“外傷容易愈合,如今也無大礙,就是還是不愿意說話,除了日常搭理一下巽恬,其它時間都瑟縮在石室里。”
端曌眉頭緊蹙,心痛問道:“你們可曾相認?”
袁宣峻苦笑道:“為人父親,令她這般受苦,實在無顏與她相認。如今只盼著她在大漠安生一輩子,再不受苦?!?p> 端曌緊握著手里的玉佩,手上已然勒出了紅痕,心里原是極酸,現(xiàn)在卻苦到極點:“能助她恢復的密藥,我已經(jīng)提前讓人送去。她骨子里流著南榮家的血,必定不是弱者。宣哥,我用密藥交換你來助我,的確很不道義。若你不愿,大可離去,也算是看在女兒的份上,不強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