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帝道
昭潤側(cè)立在一側(cè)與她相距七八寸距離,以示君臣禮儀。
“朕近日讀一文,遲遲不能參透個中道理。朕素知潤兒你博覽群書,不如為朕解惑一二?!?p> 鑒臻低首恭順道:“臣才疏學淺恐難答陛下所問,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p> “朕近日讀三味先生之《雜感集》卷十二墓碣一文,道:于浩歌狂熱之際中寒;于天上看見深淵。于一切眼中看見無所有;于無所希望中得救。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創(chuàng)痛酷烈,本味何能知?痛定之后,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陳舊,本味又何由知?”
?。≒S:此段選自魯迅先生的雜文集,因本故事是架空,與古代史無關(guān)聯(lián),所以不算亂入。)
昭潤讀不出這文章背后,女皇心里的滔天波瀾,只得具自己所理解的,回答道:“陛下容稟:創(chuàng)痛酷烈而心陳舊,卻不知本味,亦難知本味。卻并不意味著,本味不可而知。三味先生著此文時,想必也正為看不見希望而痛苦??赡鬼僖晃哪┪?,亦有一句:‘待吾成塵時,汝將見吾之笑矣(原文是:待我成塵時,你將看見我的微笑。)’講的,便是與過往決裂。過往創(chuàng)痛之心死亡,如何不能見新的希望。陛下,如今正是新舊交替,廢舊腐,生新肌,縱然困苦連連,然君臣民眾上下同意,而軍中朝中俱刑法嚴明,一時不懼外不憂內(nèi)。自然會有欣欣向榮的時候,只是萬事皆有其定律,陛下急不得?!?p> 女皇看了天空壓城的烏云,笑了笑道:“朕也知急不得,高祖治過,安內(nèi)而攘外,文臣替武將以法安軍中,開倉放糧,興銀錢,殺奸佞,平民怨,而上下一心共同抵御外辱。可朕所面對的局面,內(nèi)不安而外禍蟄伏,內(nèi)外皆不能有半點差池。于內(nèi),諸方并不同心協(xié)力,無實力者在朕之重壓下無不臣服,可是正真有實力的地方臣子,分封王臣,無不在觀望之中,若是朕穩(wěn)穩(wěn)當當?shù)钠凭职裁?,他們自可明哲保身的表忠心,可是若是?nèi)里外里有大亂,局面便不可知了?!?p> 鑒臻聽后,從背后看著這位不怒自威的帝王,明亮的君王威儀下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和千瘡百孔,突然明白為何母親會這般效忠她。
“臣家中有一副字,是先太上女皇賜給母親的。臣和弟弟若是犯了錯,母親便會責罰臣和弟弟,跪在那字前思過?!?p> 女皇被提了興趣,笑問:“什么字呢?”
“道阻且長,行則將至。”他在女皇沉默的間隙里追問道:“陛下,帝道,王道,霸道,月氏將如何抉擇呢?”
“哦,何為帝道?何為王道?何為霸道?”
言畢,一行人已經(jīng)走到忘憂臺,玫德忙讓人上前安置妥當。待坐下,新泡制的龍井冒出清新的蒸汽。桌上排上了幾分蟹肉卷,燕窩酥,以及牡丹百花糕,玫瑰珍珠餅等,樣樣精致名貴。
玫德新切了一盤滇西青皮甜橙,最是多汁甜美莖少肉嫩,小銀并刀切下,碧綠的皮下,橙色的果肉濺著汁水。
女皇抿了一口新茶,感慨道:“龍井龍井,真真是龍困井中了。方才所說的帝道王道還未說完,你且再說明白才是?!?p> “是。家?guī)熢c臣講學,談起姜短暫的霸業(yè)。央公游說姜靖君,第一次通過寵臣孟戢見到了姜靖君,所談的是上古先賢,孔,熙,武,湯之圣賢大道。姜靖君幾乎是睡著了。并對孟戢發(fā)了火,所薦者無能也。央公未氣餒,二次游說,說起文武二王的王道。姜靖君稍微用心聽,卻未重用央公,而第三次見面時,只道霸道之術(shù),姜靖君身子前傾幾乎跌倒。而后央公給姜過建立了速效的霸道之策,以最快的速度推動了整個國家的富國強兵,可霸道乃是功利性的。央公亦深知,急功近利國運永遠不可與武,湯兩朝相提并論了?!?p> 女皇深深呼吸了一下,感慨道:“姜最大程度一統(tǒng)了天下,卻在天下一統(tǒng)后不過二十年間就消亡了,宗室也難逃覆滅的命運焉知不是央公之法遺留的禍患?要短暫的崛起,自然是霸道之策最為管用??墒侨粢嬮L遠,必定不能只看著眼前的強盛?!?p> “陛下,一刀殺固然能夠去腐生肌??墒茄芍粫坏稊嗨土诵悦??”
女皇只看著遠處烏云覆蓋著的天空,滿腦子只有強盛二字。端碩逆天而行,自己固然也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可是,縱然此時是情非得已,卻也并非無從選擇。
他仔細觀察著女皇的眉目神色,想從細微的變化里感知到她心中所想。
母親分析的透徹,如朝堂失去端碩,縱使想置身事外而身在亂局之中,也必定會被不知名的力量推動著,成為眾矢之的。有需要制衡的力量在,才是無虞。
女皇的神色從遠處的天色里拉扯回來,道:“方才說的,還未結(jié)束呢。聽你所言極是,雖然自食其心,不知本味,可是若是能和舊我決裂。必定會有新的希望?!?p> 他恭敬道:“陛下英明?!?p> 她旋然又道:“其實朕以為,姜靖君并非不想以帝道治國,貪圖霸道。只是當年列國大爭,不強大便會在數(shù)年內(nèi)被其它國家聯(lián)合吞并,非其不知不愿,實乃無從選擇。如今,我月氏何嘗不是如此?愛卿當明白,凡事莫不過于因地制宜四個字?!?p> 他聽后,復(fù)道:“陛下所言甚是,可求其上者得乎其中,謀其中者得乎其下。志存高遠方能扶搖直上九萬里。是在因地制宜之下,仍舊謀其上?!?p> 她聽罷,明白這般進言如何能是他小小年紀能說的出來的。背后,必定也是姑母的苦心孤詣。
“朕記得,姑母府上有南部的好廚子,各處吃食皆做得極好。改日姑母入宮定要帶上這廚子才是,朕也好未出宮門,也嘗嘗各處美食。”
“陛下旨意,微臣定會安排妥當。只是北部受災(zāi)未平,物資不能運送得當。”
女皇復(fù)道:“北部乃是端碩的封地,這幾個月,地方上配合不當。真是頭疼。潤兒,朕想著,你辦事一向得當,年后去北部一趟,盯一盯賑災(zāi)事宜。”
他立刻跪下道:“微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