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血淚男兒
張蠻子仍是滿臉疑惑問：“俺相信公子與這位小哥都是好人，就是還不明白公子為何要請俺吃面喝酒??？”
云清遙搖著手中的折扇笑道：“不瞞你說，我今日初來帝都，在此地舉目無親，就想找個人說會兒話，若不是此時天色已晚，早請張大哥去那得月樓痛飲了?！?p> 張蠻子趕緊揮手，一臉心有余悸的樣子說道：“得月樓俺可不敢去，每次從那門口過稍微走慢一步，屁股上就得挨上兩腳，說俺擾了他們的生意，更別說進(jìn)去了，俺不去，不敢?！?p> 云清遙威望搖頭笑道：“張大哥聽口音不像是帝都人啊?！睆埿U子趕緊搖頭加擺手道：“不是不是，帝都人哪會像俺這樣，俺是山東陬邑人，兩年前來帝都討了這份差事?！?p> 云清遙拱手行禮道：“想不到張大哥與孔圣人乃是同鄉(xiāng)啊，失敬失敬?！?p> 張蠻子撓了撓頭道：“俺們村好像沒有姓孔的，難道是這兩年搬去的？”云清遙搖頭苦笑道：“張大哥這兩年在帝都過的可好??？”張蠻子立馬喜笑顏開道：“好，好極了，俺在這帝都干一天能掙二十個錢，還又住的地方，平時過的緊巴點(diǎn)兒一年能給家里寄五兩銀子呢。嘿嘿。”
云清遙問：“家中還有哪些親人?。俊?p> “老娘，媳婦，還有一雙兒女。”說道這里，那張蠻子更是笑得合不攏嘴。云清遙似乎也被他的喜悅傳染，笑道：“兒女雙全，張大哥好福氣啊，是打算在帝都干幾年把家里人接過來享福？”
張蠻子苦笑道：“在帝都邊上置塊地，蓋個小房，少說也要有千余兩白銀，俺十輩子也掙不了這么多啊！”
云清遙不解道：“那家鄉(xiāng)如此天倫之樂為何要背井離鄉(xiāng)來帝都啊？”
張蠻子忽然面露難色道：“公子您是富貴人家，有所不知，如今窮人家生個大胖小子也就高興一頓飯的工夫，然后就要為他娶媳婦操心了，如今要想娶媳婦必須要家里有個宅子，在俺們村里的宅子還不成，得在鎮(zhèn)上的，俺們種莊稼的，干一輩子也在鎮(zhèn)上置不了一套宅子啊，這不，村東頭老李家就因?yàn)橹貌黄鹫?，兒子二十七八了還沒討著媳婦兒，已經(jīng)成了村里的笑話，所以俺們村里如今只要生了大胖小子的全出來掙錢了?！?p> 云清遙游歷數(shù)年，對于民間疾苦早已深有感觸，但每每聽人說起這些無奈之事心頭還是難免一陣傷痛。
云清遙搖頭嘆息道：“衣食住行本是人生活的基本，到如今，對大部分人來說有個自己的宅子倒成了奢望，可悲，可惡！”說罷，一拳砸在了桌面上。
張蠻子見狀趕緊勸道：“公子您是富貴人家，這些俺們平常老百姓的事兒您聽著解解悶兒就行，別傷著自己?！?p> 云清遙苦笑著繼續(xù)問：“若要在你老家蓋個宅子需要多少銀兩？”張蠻子見他神態(tài)有所緩和，笑道：“俺們那兒和帝都沒法比，花錢在鎮(zhèn)上買塊地，小點(diǎn)兒的，三四十兩足夠了，俺再弄點(diǎn)材料，自己蓋個宅子，五十兩總該夠了?！?p> 云清遙道：“五十兩！你要在這里干十年啊！回去你的兒女都不認(rèn)識你了！”
一直樂觀的張蠻子眼里也滿是失落，他想到了跟在自己身后要糖吃的女兒，十年后是否就要出嫁了，想到了襁褓中沖著自己傻笑的兒子，如今應(yīng)該已會叫爹爹了，想到了勤勞善良的妻子，再見時是否依舊青春美貌，想到了以往每日扶著門望他早歸的老娘，不知今生，還能否再見。
淚水已不知不覺浸濕了他的眼眶，在眼前的一切都變模糊之前，他抓起桌上的酒壺，一飲而盡。這么一個縱使刀刃入骨不吭半聲的錚錚鐵漢，此刻已淚如雨下。
云清遙拉起張蠻子的手，塞了一百兩銀票給他，道：“一半你留著，一半捎給老李?！?p> 張蠻子看著手中的銀票，一邊把銀票還給云清遙一邊道：“這怎么使得，咱們今天第一次見面，怎么能收您這么多銀子?！?p> “幸福的時光本是千金難換的，如今我只用區(qū)區(qū)一百兩銀子就換回兩家人十年的團(tuán)聚，實(shí)在是賺到了?！?p> 張蠻子看著云清遙陽光般溫暖的笑容心軟了。他沒法堅持他那本該堅持的底線，和家人在一起十年的時光，看著孩子長大成人，給母親養(yǎng)老送終，和妻子白頭偕老，這些都比他那可憐的底線重要。在生活面前，他妥協(xié)了。撲通一聲跪在了云清遙面前痛哭流涕道：“多謝恩公！多謝恩公！”
云清遙拉起他道：“都說了是我賺了，還謝什么。”
張蠻子擦干眼淚道：“敢問恩公高姓大名，張蠻子這輩子絕不會忘記恩公的大恩大德！”
云清遙道：“我的名字不重要，你只需好好陪在家人身邊便是。明日一早就啟程回家吧?！?p> 那面攤老板看到此情此景也頗受感動，對張蠻子笑道：“出城前來吃碗面，一樣，不收錢，管飽。”
張蠻子笑道：“要給錢，要給錢。恩公明日也一起來吧，俺請客?！?p> 云清遙道：“明日我想去得月樓?！?p> 看到張蠻子臉上尷尬的神情云清遙哈哈大笑道：“逗你的，我可起不了那么早?！闭f罷，又扔了十兩銀子給面攤老板，拿了一壺酒和一碟牛肉，轉(zhuǎn)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在云清遙看來，在這個世道，任何人性的光輝都是值得贊賞的，哪怕再小也不例外，他希望能借此讓這些光輝得以傳播，擴(kuò)散，害怕連這一點(diǎn)點(diǎn)的光芒都被現(xiàn)實(shí)所吞噬，這就是他最后那十兩銀子的用意。
云清遙感到無奈，這就是張蠻子的責(zé)任，一個男人的責(zé)任，在天朝，不知還有多少個和他一樣的男人，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幫助這些人，但僅憑他一個人的力量卻又如何足夠？
回到永樂賭坊將酒肉放在叫花子面前后，云清遙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