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輔祭的聲音打破了側(cè)祭殿的沉默。眾司祭神情凝重地看著主祭葛婆婆擺出的石占卜盤?！伴L晝將至，煞星過境，主護(hù)勢弱，極兇極險。記得上一次落日林封界震動，還是我出生前的事?！?p> 也有輔祭指著內(nèi)盤說，“而且今次，族內(nèi)也潛藏著極大變數(shù)，一時看不出吉兇，不可掉以輕心！”說罷幾人頻頻點(diǎn)頭，并望向了葛婆婆。
葛婆婆卻顯得極為疲憊。其他司祭很少如此意識到，主祭的年歲幾乎比他們大一倍，并且實(shí)實(shí)在在地蒼老了，卻仍然未到安然“回歸”之時。
“是客遠(yuǎn)來，不得怠慢?！备鹌牌呕謴?fù)正聲?！懊谰疲峄瓴莺腿橄?，都準(zhǔn)備起來吧?！?p> “還有那未名的人類如何處置？”年邁的輔祭不依不饒，甚至不屑于提起“小青”這稱呼?！啊从姓婷?，等同邪祟’，何況還是預(yù)言中的人類！您向來公允，怎能忘了先賢的警告？人類會給我們帶來滅頂之災(zāi)！令禱歌失散，冥火絕滅！”
“好一個等同邪祟?！备鹌牌乓粧咂＞耄路鹆魉巳ズ蠛訛┥下懵冻龅膸r石。小青恐怕不會知道，葛婆婆雖然對她嚴(yán)厲，在外卻不肯退步的?！安恢婷?，可不止她一人，你莫要忘了?！?p> 輔祭自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顫抖著拭去冷汗。“那……那暗之主宰，怎可相提并論！”
“‘我自未名，萬物不授’，”葛婆婆頓了一下法杖，神情淡薄。“‘不為人先，不當(dāng)人后’。我們憧憬那主，不為它無上的權(quán)柄。而你一直太過在意這些，才導(dǎo)致禱歌上難以進(jìn)境?！敝骷绤柭暫鹊溃靶∏嘁呀?jīng)背到《第三法神》了，你剛才卻連《第二詩篇》都記不對，回去把第六節(jié)抄十遍再來！”
“是，是?！陛o祭一抖，頓時滅了氣焰?！暗⒎俏倚挠械÷?，實(shí)在是《第三法神》尚未對我敞開。像……小青這樣快的速度，恐怕只有先代可比了吧?！?p> “確實(shí)?！备鹌牌糯寡郏拔疑踔翍岩?，她在第四斷章的進(jìn)展上能夠超越……先代。學(xué)習(xí)禱歌最重要的是心念清凈、意志堅定。‘那傾空的，更能聽懂它的言語’。沒想到我們身為無牽無掛的鬼族，竟然不如一個人類。”
在鬼族的傳說中，失落的《第四詩篇》不僅與暗神有關(guān)，還記載了第五紀(jì)元終結(jié)的線索。然而歷經(jīng)數(shù)代，始終罕有進(jìn)展。
“那又如何？先祖受暗主的指引，為《第四斷章》而來到地上，可如今人世誰還記得暗主？誰還念禱第四詩篇？反正第五紀(jì)元終要終結(jié)。至于如何終結(jié)，都是人類咎由自取了。”
這雖然聽來殘酷，換作以往，葛婆婆定然會認(rèn)同。除了記載暗神的《第四斷章》，事物的毀滅本不是他們所關(guān)心的。但是此刻，她似乎迸發(fā)了不同的念頭。
“……此間一切，皆有始終；
長夜的主人必賜予你安眠。
繼承他話語的孩子，將于晝夜交匯之際啟程?！?p> *
被零耽擱的小青終于搗好了藥。
這廂葛婆婆拐杖聲“登登”地回來了。小青聽出這是阿婆心情不好的前兆。落日林那邊怕不是真如零所言，出了什么大事。
“阿婆？冬草已經(jīng)搗完了，今天我能不能出——”
“再背兩節(jié)書?！备鹌牌诺恼Z氣不容商量，不知從何處捧出兩卷古經(jīng)?！伴L晝之前，你必須把第三篇背完。這都拖了多久了，成天就知道在外面耍！”
看到小青瞬間被霜打了一般蔫了下去，她又緩聲補(bǔ)充道，“算算時辰也差不多了，長晝儀式之后如果有時間，就給你辦場命名禮?！?p> 青眼的女孩愣了一下，歡呼著原地挑了起來，就聽葛婆婆繼續(xù)道，“今天還有一場命名禮，背完禱詞就過來干活！”
*
小青原本以為自己并不期待命名禮，現(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想錯了。
她只是不想去注意自己缺少的東西。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缺少什么，但希望總會生出更多的希望。
原本枯燥的掃地活動，此刻她都做得十分起勁。命名禮的籌備她參與過不少，卻從沒有一次認(rèn)真待到禮畢?；蛟S也是潛意識感到不服氣。
各司儀就位，受禮者及其父母就位。
暗神神殿內(nèi)，葛婆婆依次點(diǎn)燃了三盞冥火。被默許留下的小青暗暗一驚，這禮的場面比不上“回歸”隆重，卻比自己想象中莊嚴(yán)得多。
“星辰正位。”一位掌時司祭朗聲報。
葛婆婆移至神龕前，頌道，“無名者不逝，有名者長存。恭請吾主，萬世之見證?！?p> 語畢，在場全體向前大拜。
一位司祭將幼兒抱到父母面前，父母從凈水盆中取了水，分別撫摸了孩子的額頂。
“……未名之時，汝為混沌?！?p> 父親從身上取下一串寶石，像是他身上最貴重之物，戴在孩子胸前。
“……賜名之時，汝為贈禮?！?p> 主祭接過凈水盆，向暗神三拜，然后把專用的卜草撒入盆中。另一方的司儀將幼子放在神龕前的軟墊上，再將三尊冥燈擺在幼子周圍?！叭缢?，如火之圣。”主祭凈手，又取來剃刀，象征性地割破幼子的手，又取下一綹毛發(fā)，再分別將血與毛發(fā)送至父母的掌中。孩子吃痛，在冥燈包圍的陣中嗚咽了起來，其父母卻在司祭的指示下，轉(zhuǎn)身背向。
“……已名之時，汝為別離。”
隨后，主祭將一塊寫好正名的銘牌在幼子的眼，耳，口鼻處分別一點(diǎn)，才掛在了幼子頸上，表示五感通受。
“世知汝名，魂既無畏。
世存汝名，魂為不傷。
世頌汝名，魂為不朽。
名既昭來，世為汝開。禮成！”
葛婆婆三頓法杖，孩子周身那三盞冥火依次熄滅，神殿大門霍然而開。幾道微風(fēng)鼓動了神龕前的長幡，似是相迎，又似相送。
眾鬼再聚齊向神龕行禮。小青也跟著行禮。方才儀式宣告成功之時，她在一瞬間看到有銀色的因果線從那孩子的銘牌上延伸而出，深入大地與天頂，仿佛表示新的關(guān)聯(lián)已經(jīng)建立。
誰也不曾料到，這是暗神殿內(nèi)，最后一場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