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海浪潮輕柔地翻滾。但這浪潮并不是由水構成,而是無數(shù)星辰的碎屑。
“廈皇哥哥,紀夢碑真的說話了?!”
一名紅衣女童連跑帶跳地落地,她的神侍跟隨在后。女童紅衣如火,是四柱世尊中的最小的一位,司厄者七流。
七流對即將發(fā)生的事情并不感興趣,災厄本就是她的伴生。她只把這當做一場難得的聚會,可以借機喧鬧。她的侍者是一位眉目如星的俊朗少年,正彎腰為她梳發(fā)辮。不斷有火星從她發(fā)絲間逸出。
司厄是最不受歡迎的災神,她雖然年若幼童,除了侍者卻沒有同齡的玩伴。
仁君廈在四尊中最年長和藹,七流也視之如兄長。但平時她更喜歡跟著同屬“變動”的司詭彌津胡鬧。司非式微則令她又恨又怕。
古神的觀念中沒有善惡的分野,曾經(jīng)她無聊私自到人間游玩。作為災厄之體,所過之處寸草不生。就在她玩的起興,鼓掌慶賀一場蔓延一月的大火災時,從天而降的漆黑之劍,毫不留情地斬斷了她的一只手。
若不是廈皇勸阻,恐怕式微還打算斬下那對闖禍的腳。他們雖然長生不滅,但受到天罰被斬下的肢體,無法復原如初,又無法自然消除。那災厄之手隨意丟棄會不斷引來災難,最終她的侍者用她的頭發(fā)編成了一道繩索,將斷掌懸吊在她胸前。
少年神使撫摸女童的頭頂,“紀夢碑不會說話,它只會體現(xiàn)真宰的意志?!?p> 真宰隱位時,七流還不記事。她晃了晃頭,很快失去了興趣,招呼自己侍者,“阿煌,來陪我玩。”
遠遠地,另一組尊侍走來。美青年彌津拖著一只銀口的煙桿,正向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女求肯?!靶∏鍗?,你行行好,那是我頂喜歡的一件袍子,就幫我洗了吧?!?p> 神使清嵐先向廈皇等尊神一一行禮致意。轉身叉著腰,對彌津一頓教訓:“彌大人!您身為世尊,在外說話怎可如此隨意!”
“這不是你不愿意幫忙么……”
神使清嵐正氣凜然,與她飄忽無常的神主完全不是一個脾性,平日里也免不了奔波和收拾爛攤子?!澳阶韵陆珉U些引發(fā)動蕩,還與式君交手,卻不肯交代發(fā)生什么事。主上,我不能繼續(xù)縱容您了,已有很多人在謠傳您濫用職權,行事無端?!?p> “他們沒有謠傳?!睆浗蛲轮鵁熿F擺手,“這是事實嘛?!?p> “事實更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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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組現(xiàn)身的的是黑衣的式微,少年劍使青淵仿佛是一道跟著他的影子。他也不作任何寒暄,便落座了。
雖說有兩儀四柱之尊,但在中元天庭,實際卻有七個座位。
隨后,是廈皇冗長的預言釋讀過程。然而式微都沒有任何反應。劍使青淵也如自家主尊一般,板著張臉。
青淵大約知道,司非世尊是在當眾走神,但沒有人敢上前提醒。甚至胡鬧慣了的紅衣女童都規(guī)矩地坐著,握住晃蕩的斷掌。
“時代正在加速消耗,若恰逢魔君現(xiàn)世,舊紀元的天劫必將重啟?!睆B皇做出總結。他恐怕是在座唯一對此憂心忡忡的?!疤热粑嶂魅噪[位不出,世界的結構將遭到……不可逆轉的破壞?!?p> “這聽起來,總比死氣沉沉要好。”彌津垂目,“人神的紀元吶,穩(wěn)定得乏味,如今天界就像他們的想象力一樣萎縮無趣?!搿皇且呀?jīng)在控制之下了?為何此時召集我們?”
“現(xiàn)下圣嬰不過是人類?!睆B皇語氣平和,“我不認為他具有這樣的能力,也不認為能擔起這樣的責任?!?p> “圣嬰是舒君選擇的‘傳承’,你的意思是舒君看走眼了?”彌搖了搖手中的折扇,笑得肆意。“也對,你從來不認為舒君具備坐在主座之側的資格?!?p> 七流聽著心癢,趁亂探頭問道,“果然界舒也是曾坐在這里?”
彌津用扇子點了下女童的頭,悠悠一指,正是主位御座之側的空位?!拔嶂髟?jīng)特批他可以坐在那里。世尊之首,三界的終審,你可不知,那時是何等風光?!?p> 七流稀奇地瞪大了眼,“那他后來呢?”
“七流,莫要再問那個名字。”弱冠少年的平和逐漸凝固,
彌津笑容驟冷,“有何不可?哦哦,不過就是妒嫉么?身為我們之中資歷最長者,也沒能坐上三界終審之位!”
廈雖看似病弱,骨子里卻很執(zhí)拗,竟咳嗽著拍案而起,“彌津,像他那樣十惡不赦、辜負吾主的叛徒,萬死也不抵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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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激烈的對峙,終于打擾了走神的式微。
“吵什么。”漆黑的尊者皺眉,提劍起身,“‘法則’對此早有判定。繼續(xù)爭執(zhí)是毫無意義的?!?p> “那是因為你習慣了事后裁決。但事情并不會因為裁決而結束?!卑滓碌膹B皇有些苦澀地說,“真等到那一步,萬事休矣。”
黑衣的神尊雙手撫在劍柄,“‘法則’本身就不是為了慈悲。倘若什么都無法舍棄,不可能繼任大司非之位?!?p> 廈皇一時有些黯然。他心知式微并非置氣,只是在陳述事實。界舒離任后,式微才是被真正選定的代理者。然而饒是他參看了千年的紀夢碑,也無法直言這種簡單而殘酷的事實。
或者說他也曾想到過,卻不愿言明。在吾主真宰的宏大意志中,也有極為冷酷的一面。
“不過說起來,‘法則’也未必如此死板?!睆浗驅κ轿⒃幮χ?,彈了彈煙灰,“你看我們之中,還有和凡人結緣成功的呢?!?p> “當真?這怎么可能?”
“真的嗎!”七流也探出頭來,巨大的好奇支撐著她克服了恐懼。“阿煌,你不是說我們除了‘神鍵’,是無法與個體連結的嗎?”
此前雖然有世尊圣侶的傳言,但他們之中一切如常,就只當作天神的無聊編造。萬萬沒想到漏掉了這個常年云游三界的殺神。
然而作為在場眾神的焦點,式微并未有任何談論的興致。
“我不這樣認為。”他平淡敘述?!澳莻€人類已經(jīng)決定解除契約了?!?p> “喂喂喂?!睆浗螂m然一度想要致其于死地,但并未把那人類性命當回事,反而對結緣更感興趣?!澳强墒欠▌t的突破!退一萬步,也是個圣侶。你管她的意愿作甚?我的天哪,七流放出去都比你開竅,怎么這種有趣的事情就被你趕上了呢……”
式微神色依然?!澳愀信d趣,可以自己去找。恕不奉陪!”
言罷,黑衣的尊者帶著劍使消失。留下彌津在原地思索。
“有點道理。若我下界,還不能騙到百十來個契約者玩玩?”
當——
彌津艱難躲過后方神使勉強保持微笑的手斬?!白鹬?,還請您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