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緘默迷宮

　　宗一郎從樓下搬了一只小板凳放到臥室里，然后擋住了屋內(nèi)的所有光源，包括臺燈，窗簾等等。在全都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后，他把板凳放在墻邊，然后坐下，用頭抵著墻。

　　保持這個動作宗一郎堅持了一整夜，卻絲毫沒有讓他感受到時間的流逝感。轉(zhuǎn)眼間，宗一郎聽到樓下父親抱怨著起床的聲音，陽光從窗簾縫隙中滲出來。

　　屋內(nèi)是崩潰的三個宗一郎：藍(lán)發(fā)的宗一郎像件濕衣服搭在窗臺上，粉發(fā)的宗一郎臉朝下扣在被子里，黑發(fā)的宗一郎依舊是那個頭抵墻的動作。

　　“夠了，已經(jīng)可以了。”黑發(fā)說到，同時打了個響指，另外兩人隨著聲音變成幾朵玫瑰飛走了。房間一瞬間冷清下來，一晚上的激烈討論仿佛不存在。

　　咽了口唾沫，黑發(fā)站起來去模仿藍(lán)發(fā)的動作，把自己晾在陽臺上。

　　清晨的風(fēng)吹著他烏黑的頭發(fā)，碧綠的眼睛中黯然無光。

　　[我把問題想的過于簡單了，事實上這個『邏輯陷阱』的解除方式幾乎可以等于沒有，一旦掉進(jìn)去，就好像沒有破解的方法。]

　　“所以，該怎么稱呼你呢……”宗一郎又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自言自語道，“就叫你『藤蔓問題』吧?！?p>　　挫敗感中誕生除了一絲的成就感，宗一郎嘲弄似的笑了，長達(dá)一夜的思考，最后的結(jié)果只是證明了問題的無解，以及給這個問題起了個名字。

　　翻倒在床上，宗一郎閉上眼，毫無睡意。皓在樓下呼喊著自己的名字，他也只是裝作睡死了沒有回應(yīng)，靜靜地，直到一旁的手機(jī)亮起來。

　　佐藤發(fā)來的一條語音消息，點開就聽見他的煙嗓。

　　“等會來醫(yī)院一趟，我們接盧奇出院。”

　　簡單利落，像是早晨醒來后喝的第一口隔夜水，不太甘甜，但很解渴，能讓人快速清醒。

　　宗一郎凝重的表情釋然了些，把剛脫掉鞋的腳重新插回去。

　　要出門了。

　　·

　　隔夜下了點小雨，路面濕漉漉的，宗一郎的運動鞋在路上顯得有點打滑，但是他不敢耽擱。

　　腦子里想的還是『藤蔓問題』，是【艷色玫瑰】引發(fā)的『思維陷阱』，在該思維陷阱下，持有該替身的人的一切表達(dá)，都將變得沒有任何意義。

　　其實是很簡單的邏輯，但正因為簡單所以才顯得致命。

　　關(guān)鍵點在于：『如何證明』。

　　一個綠色的詞語浮現(xiàn)在宗一郎的眼前，他像魔咒一般印在向遠(yuǎn)處行駛的道路上。其實宗一郎這會并不想去思考他，一晚上的思維暴風(fēng)已經(jīng)讓男人很累了，累到甚至已經(jīng)麻痹了困覺。

　　他現(xiàn)在只想隨便走走，散散步，只想逃開那個讓人痛苦的東西，但那個綠色的詞匯卻從四面八方涌來，詞匯也開始變化起來。

　　『如何證明』

　　『呼救』

　　『麻痹』

　　『舍棄替身』

　　『放棄思維』

　　[算了，既然如此，那就繼續(xù)戰(zhàn)斗吧。]宗一郎冷笑一聲，徹底放開了思想的韁繩，任自己隨意的暢想。很快，他再一次陷入邏輯的迷宮，嘗試第815逃脫。

　　“現(xiàn)在假設(shè)A對B使用了【艷色玫瑰】，且被B察覺，那么在察覺的一瞬間，B會陷入怎樣的精神狀態(tài)?！?p>　　“震驚，恐慌?！?p>　　身后的粉發(fā)宗一郎說到，兩人站在天橋上，凝視著橋下飛馳的車輛。

　　繼續(xù)向前走。

　　“沒錯，但是這也只是一瞬間，我打個比方吧?！?p>　　“你說吧，雖然我們已經(jīng)打了一晚上比方了?！?p>　　“A現(xiàn)在說我已經(jīng)無法再使用【艷色玫瑰】了，而且他說的是實話?！?p>　　“沒法再使用了？那是好事啊，『藤蔓問題』也會因此被打破，多好……但是你怎么失去【艷色玫瑰】？”

　　“你是完全理解錯我的意思了，你再想想。我們不可能失去【艷色玫瑰】，而且就算失去，也不會失去【艷色玫瑰】?！?p>　　“嘶……”粉發(fā)蹲下來用手扒拉著地上的葉子，腦子里品著黑發(fā)的意思。黑發(fā)拿出手機(jī)看了眼時間。

　　“別玩了，走快點，我們要遲到了。”

　　“哦！我懂了！”粉發(fā)跳起來。

　　“『無法證明』！又回到了這個問題！”

　　“沒錯。我們連失去能力都無法證明，如此說來『舍棄替身』和『放棄思維』的設(shè)想也就成為泡影了。”

　　“是的。就算是我們制定出來一套周密的計劃，用最先進(jìn)的未知技術(shù)封死自己的能力，并且充分的去證明，也不會被人信任?！?p>　　“因為『證明』本身就是無效的，B該怎么去取證A所說的事是真實的。他該怎么去判斷自身的《信任感》是真實的?！?p>　　“【艷色玫瑰】可以捏造《信任感?，這才是『藤蔓問題』真正恐怖的地方。他可以導(dǎo)致無限的思維閉環(huán)。”

　　“我怎么知道我的『信任感』源自你還是我自己。我怎么知道你說的失去能力，并且成功讓我相信的這種感受來自于你還是我自己。我怎么知道我現(xiàn)在所想的不是你讓我所想的，我怎么證明我現(xiàn)在覺得的不是你讓我覺得的這種想法是真的我覺得還是你覺得?！?p>　　粉發(fā)的臉上打出一陣雪花，在空中消散了。黑發(fā)又一次獨自走在冷風(fēng)中的人行道上。851次逃脫失敗了，這再次證明『藤蔓問題』的無解性。

　　但有一點值得慶幸，目前陷入這個問題的B只有一人，而自己作為A，覺得是可以通過努力緩解這問題的。

　　畢竟是虹村佐藤。宗一郎慶幸道，目前假設(shè)落入陷阱并且有逃脫幾率的人只有兩個，一個就是虹村佐藤，另一個是東方仗助。他找不出比這兩人更信任自己的了，或許在時機(jī)適當(dāng)?shù)臅r候，真的可以消解一點隔閡。

　　宗一郎心里頓時有了那么一點寬慰和希望。在濕冷地面上行走的步伐也不再那么躊躇了。

　　[或許真的有辦法。]他反復(fù)想著。

　　——

　　“倆尖兒！”盧奇猛的把兩張撲克甩在開藥的桌子上，在原本開藥護(hù)士站的地方的是佐藤。

　　“??！你還留了兩張這個?。俊弊籼俚穆冻龌某泽@表情，但隨即嘴一撇把手里的三張牌牌一齊摔在桌子上。

　　“逗你的～蹦！外帶一個三！——走了！”佐藤大笑起來同時把雙手舉過頭頂。

　　“啊可惡！我~輸~了~~”盧奇用手捂住臉擺出半跪的姿勢，大聲嚷嚷著。醫(yī)院的人紛紛沖這里投來厭惡的表情，但兩人沒收斂的意思。

　　尤彌爾和希絲特莉亞從盧奇背后的走廊走過去，佐藤烏黑的瞳孔瞥到了他們，繞過沉浸在出院喜悅中的盧奇，佐藤徑直走到外面。

　　“喂，你們?！弊籼儋N在她們后面低聲說到，走廊中比較安靜，兩人快速的回過頭，機(jī)警的看了他一眼。其實，就算是不看，她們也當(dāng)然知道這聲音是誰。虹村佐藤！這誰不知道，更何況她們怎么會忘記今天為什么要來醫(yī)院！眼前這個男人正是打傷她們大姐頭的人，事情脈絡(luò)她們早就了解清楚了！

　　尤彌爾比希絲特莉亞高出一個頭，只穿著簡單的白色體恤，她一把手把希絲特莉亞護(hù)到身后，腦門上的青筋“噌”就漲了起來。

　　“干嘛！”她從喉嚨深處發(fā)出一股聲音，就像是野獸戰(zhàn)斗前發(fā)出的嘶吼，她身后那個穿粉色小裙子的可愛女孩現(xiàn)在也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干嘛？仇人就在眼前！這昨天一天把她們折騰的夠嗆，好容易才把黑崎咲的住宿醫(yī)療種種事宜都安排好，把費用交上，這一大早又出門去買了一大捧鮮花，打算再回去看看大姐，沒想到回去的時候就聽見那兩個惡棍在那嗚嗚渣渣不知道說些什么。

　　本來打算忍了，等咲的傷好了再從長計議，但現(xiàn)在這罪魁禍?zhǔn)讌s突然跳到她們面前，他想干什么？

　　“冤有頭，債有主，一人做事我一人當(dāng)。你們的人我傷的，有什么事沖我來。”佐藤堅定的說著，目光中仿佛燃著一團(tuán)火焰。沒等她們兩人開口，他又說。

　　“你們的底系我清楚，雖然我沒真的見過，但那『家伙』你們也有吧？”他左右扭扭脖子，把關(guān)節(jié)弄的咔咔響，【單曲循環(huán)】就立在他后面。

　　見著東西希絲特莉亞的臉?biāo)⒕妥兞?，尤彌爾也往后退了兩步。這更是驗證了佐藤的猜想，她們看的見，這兩人也是替身使者！

　　為什么？因為佐藤在和咲過招的時候就已經(jīng)看出來點什么東西了。那時候黑崎咲本來沒打算動手，但是有什么東西在背后突然攛掇了她一下，佐藤沒看清那是什么東西，就只望見一股子黑煙，那黑煙猛的從咲的身上散出去，她甚至還對著那煙說了兩句聽不清的話，話畢了就突然動手。

　　不用說那東西指定是替身，有誰的替身在那一瞬間對咲產(chǎn)生了影響，佐藤感覺那東西并不是害咲的，說不定咲就認(rèn)識那黑煙的替身使者。

　　順著這樣一想，佐藤當(dāng)時就懷疑起了她的兩個跟班，往日里三人非常的親密，是學(xué)校里比較出名的三人組。替身使者是互相吸引的，一個人有替身，那她親密的朋友有很大可能也有。

　　“好，既然你已經(jīng)這么明白了，那我們也就開天窗說亮話，我告訴你，這事完不了，我們算是結(jié)梁子了?！庇葟洜栒f著，與此同時佐藤上下打量起這個帶雀斑的女孩，居然品出一股濃厚的江湖氣息，就像是一杯燃燒的烈酒，這人好像也不簡單！

　　“你之前混哪里的？”佐藤問到。

　　尤彌爾聽了一笑，“混？我們可從來不混?！彼茄凵穹路鹪僬f：不是誰都像你這樣，是社會垃圾。

　　佐藤氣猛的就上來了，這種高傲自大自命不凡的人他最見不得，“行！我等著你們報仇！”他狠狠的說著，又打算再說什么卻聽到背后盧奇的聲音?！按蟾纾俊?p>　　佐藤不說了，只是看著她們兩人，他不想讓盧奇知道這件事，省的讓他和宗一郎又吵嘴。她們兩個也急著去看咲，也就匆匆的轉(zhuǎn)身走了，這事因此才沒鬧大。

　　一瞬間。佐藤看見尤彌爾的背上貼著張紅色的紙，轉(zhuǎn)身過去的時候紙輕輕的飄落在地上。

　　“誒，你東西掉了，”佐藤提醒到，兩人回過頭看了看地上的紙，以為是這男人無聊的挑釁，就匆匆離開了，頭也不回。

　　這讓佐藤泛起一陣納悶。聽到房間里盧奇又喊他，他也沒想那么多，不自覺的把紅紙從地上撿起來，然后團(tuán)成一團(tuán)塞上衣兜里，又去找盧奇繼續(xù)打牌了。

　　有人說這倆人有毛病吧，病好了不趕緊回家非得擱醫(yī)院里面打牌？不，其實他倆還在等人，從早上一直等到現(xiàn)在，那家伙還沒來。

　　終于，佐藤的手機(jī)響了，他瞅了一眼，正是東方宗一郎打來的，看樣子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醫(yī)院外面了。盧奇和佐藤對視一眼，把牌收起來，離開醫(yī)院。

　　天色有些暗沉，看樣子是又要下雨，明明昨夜稀稀拉拉已經(jīng)流了一夜，但這會空氣還是不住的往下壓著，氣流中充斥著厚重的泥土味。

　　兩人結(jié)伴走出醫(yī)院大門，盧奇的手里拎著剛開出的藥，嘴里正嘟嘟囔囔的抱怨著藥價過于昂貴。佐藤則是一眼就看到了在醫(yī)院花園長椅上坐著的，東方宗一郎。

　　不知是不是錯覺，佐藤感覺宗一郎一夜間憔悴了許多，頭發(fā)皺巴巴的貼在臉上，他這才想起來昨天的事。其實佐藤心里早就把那事揭過去了，但看宗一郎的表情，那樣子好像是在還在自責(zé)。

　　盧奇這會又顯得有些不耐煩了，本來看見這小子來接自己出院就覺得晦氣，現(xiàn)在又看見他板著一張臭臉，氣就不打一處來。

　　在心里面，盧奇是把宗一郎惡心壞了，他眼里面論起不仁不義無人情味，宗一郎現(xiàn)在能排老一。

　　上一次從醫(yī)院跑出來去找佐藤玩就湊巧和他聊，發(fā)現(xiàn)這家伙根本就不是東西，張嘴就不說人話根本就聊不到一塊。咲多好的姑娘，他怎么能這樣在背后嘀咕人家？他算那顆蔥，是什么大頭蒜！

　　盧奇瞅著他就上頭，宗一郎倒是也察覺到了，但是卻渾然不在乎，因為他覺得只要能和佐藤這一個朋友處下去，那就足夠了。宗一郎也不把盧奇看在眼里，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對碰著，佐藤夾在中間感情著不自在，他趕緊看了看盧奇。

　　“人都到齊了，那，計劃也該開始了吧?！彼f著，嘴角突然悲壯的一笑。

　　宗一郎和盧奇聽后也停止了眼神的對質(zhì)，不約而同的也都露出那樣的笑容，三人一瞬間分散的心扭到一起，因為他們心里頭清楚，這個計劃極有可能改變他們?nèi)说囊簧?p>　　盧奇上前走兩步來到醫(yī)院花園中央，揮揮剛剛治好的肩膀，骨頭發(fā)出陣陣摩擦的聲音，隨后輕喝一聲。

　　“【狂歡】?！?p>　　一團(tuán)流體隨著聲音在他的腳下顯現(xiàn)，它快速的旋轉(zhuǎn)著，像從海面上刮起的颶風(fēng)卷起陣陣?yán)擞?。浪潮散去，那有著三角頭的人型替身站在盧奇的身后。

　　宗一郎注意到，這一次【狂歡】并沒有變色，變色的是…盧奇的瞳孔。

　　他的瞳孔此時就像紅燈區(qū)的霓虹招牌，在閃亮著快速翻涌，各種顏色相互溶解稀釋在一塊，呈現(xiàn)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感和飽和感，好像只微型的油畫調(diào)色盤。

　　宗一郎從來不知道【狂歡】還能對本體使用，但這樣的目的是什么？

　　盧奇驀然間閉上雙眼，又睜開，這一次瞳孔變成了玫紅色，宗一郎瞬間就想起了那個人。

　　醫(yī)院的花壇中，一個金發(fā)的外國人人影突然浮現(xiàn)，他帶著牛仔帽子，像個復(fù)古的牛郎在未來世界中迷了路。

　　下一個人影繼續(xù)浮現(xiàn)，那人用手摁住自己的帽子，大步流星的邁出醫(yī)院門。宗一郎甚至能看到【狂歡】影像所帶來的動態(tài)殘影。

　　是萊克，萊克·布蘭度。

　　“好?！弊籼僖槐?p>　　“今天就要把萊克的老窩給端了！”

　　·

　　那是即將入秋的夏天，天氣已經(jīng)有了些涼意。當(dāng)時的我們并不知道，這樣的決定將會帶給我們什么，又會讓我失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