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潑水嫁女
仇淑慎自知,眼下這形勢,再哭不出來也得掉幾滴眼淚,她跪在劉氏跟前磕了幾個大頭,“叔慎永記嫡母的教養(yǎng)栽培之恩,即便入了宮,叔慎每逢初一十五也會為仇府誦經(jīng),若上蒼有眼,定保佑仇府家宅平安?!?p> 劉氏揉著眼角連連點頭,“好孩子快別哭了,切莫誤了吉時?!?p> 仇軒輕咳兩聲上前對著仇淑慎點點頭,“叔慎,原本父親想著讓你兄長背你出閣,只是他公務纏身實在沒空,你與阿離交好,阿離又是我在戰(zhàn)場上認下的干兒子,你若不嫌棄,便讓他背你吧,終究你也是我女兒,無論何時都有父親為你撐腰。”
仇淑慎微微含胸,她垂著眼簾應道:“女兒全聽父親做主?!?p> 阿離走向仇淑慎,每腳都踩得結(jié)實,他盯著仇淑慎微微泛紅的臉頰,眼角的黛已被淚水暈染,可偏偏暈在她臉上,憑空多了些霧化的美感,“二小姐,奴才祝您歲歲平安?!?p> 仇淑慎用絹扇擋著臉,再控制不住的流下了兩行清淚,“阿離…今日一別,恐怕今生都沒機會再見了?!?p> “能被二小姐惦念著是奴才的福分,只是奴才賤命一條,怎能讓您平白為我流淚,再者您入宮是好事,日后您要真當上貴妃了,也讓我跟著沾沾光!”阿離憨厚地笑笑轉(zhuǎn)身,將自己還未好利索的后背沖向仇淑慎。
仇淑慎與仇軒劉氏拜別后踩著石玉和石宛的手爬上了阿離的背,先前只顧著和阿離傻玩,真到了分別時刻,她嘴里還多了些許沒來得及說的話。
“石宛石玉,你倆先把我的行李搬上車,這段路不用陪著了?!背鹗缟鞣愿懒艘宦暎鹗窬吐氏茸哌h。
“叔慎,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直呼你名字了。”阿離弓著腰,不自覺放慢了速度。
仇淑慎笑著打了下他的背,“你怎個還煽情上了?方才你不還說我入宮是好事?”
阿離悶哼一聲,他頓了下腳步,用力閉了閉眼小心地喘息著,眼看細汗在發(fā)間蔓延。
“可是打疼你了?阿離你放我下來吧,這段路沒別人看著,我自己走便可。”仇淑慎緊張的開口,說完就要從他背上下來。
阿離笑著搖搖頭更堅定地向前邁步,“興許是你最近吃太多了。”
仇淑慎的心情沒能因為他的話而輕松些許,她抬頭望著深不見底的長廊,天知道她多希望有天能從這雀籠中逃脫,今日踏出了仇府,卻要踏入更深邃的囚籠。
沒聽到仇淑慎的嬌嗔,阿離也不再開玩笑,他輕咳一聲低聲開口:“叔慎,你當真要帶著石宛進宮?”
仇淑慎被他的話打亂了思緒,提起這一茬她莫名覺得頭痛,幾日前石嬸子像染了瘋病一樣,不知為何跪在自己閨房門口,哭著嚎著懇求仇淑慎帶石宛進宮,其實即便石嬸不作這出戲,她也會帶著石宛。
“帶她去還多個照應,怎么說也是家奴,總比深宮里不認得的陌生人來得放心?!背鹗缟鞯f道。
“叔慎,興許她還不比陌生人忠心呢。”阿離幽幽地開口,以前覺得長到走不到盡頭的路,今兒怎么沒幾步就快到頭了,他嘆了口氣放慢了步子。
“宛兒不過是個沒定性的小丫頭,待她及笄,便不會再這般瘋癲,阿離我知道你擔心我,只是我信宛兒?!背鹗缟鞯?。
“哎…我也犟不過你,只是你啊,無論對誰都太實誠,宮里不比家里,魚目混雜什么樣的人都有,你定要留個心眼,行事之前定要斟酌再斟酌,別當出頭鳥,也別讓旁人利用了去,我這顆心懸著算是下不來了,真想自宮了陪你一同入宮!”
“噗…哈哈哈阿離你可別!我還等著你重返戰(zhàn)場呢!”仇淑慎笑得花枝亂顫。
聽著仇淑慎的笑聲,阿離嘴角這才放松了下來。
她揉了揉眼角殘留的淚水,“阿離,你的手傷并非恢復不了,聽你小妹一句勸,別荒廢了你這身功夫,深宅不是你的歸宿,你的歸宿應是那大山大河?!?p> “知道了…”阿離悶哼一聲,將士哪個不奢望上陣殺敵,只是他不可負仇軒,戰(zhàn)場上若不是仇軒用嘴將他胳膊患處的膿吸出來,他恐怕早就病死在亂葬崗了。
仇淑慎又怎不知他的顧慮,只是阿離不知,仇軒從不是個重情義的人,當年祖母病重,仇軒以即將出征不可沾染將死之氣,未照顧過祖母一天,可他卻能給將士洗腳吸膿,這樣的人,心中從不會有情義所在,他父親只是個殺人如麻的國家機器。
“阿離,你并非賤籍,你的未來還是應當好好思考。”仇淑慎嘆了口氣。
倆人離那頂紅轎子越來越近,仇淑慎的心也跳得越來越快,阿離微微屈膝,送仇淑慎鳳腳踮在了地面。
“二小姐,奴才只能送您這段路了,往后的路還望小姐節(jié)節(jié)高升。”阿離又恢復了平日里恭敬卑微的模樣。
“借你吉言,父親嫡母,女兒走了?!背鹗缟餍χh(huán)顧了一圈送行的人們,沒有仇淑華的身影。
阿離對著紅轎磕了幾個響頭,端起一盆飄著紅棗花生銅錢的水遞給了仇軒,仇軒握著梨花木盆,被這耀眼的紅迷了眼,他皺了皺眉抬手將水潑向了驕子。
沒有嘈雜的嗩吶聲,沒有熱烈的爆竹聲,也沒有宗室的祝福,這也算是潑出去的水了。
“小姐,您若擔心二小姐就去送送她???您躲在這她又不知您的心思?!绷鹆χ阍诩偕胶蟮某鹗缛A無奈的嘆了口氣。
“我才沒擔心她,只是今天氣不錯,出來溜溜?!背鹗缛A糾結(jié)著絲帕小聲說道。
琉璃與仇淑華一同長大,她什么心思,琉璃最清楚不過了,嘴硬心軟如自家小姐,不知她為了仇淑慎都輾轉(zhuǎn)多少個夜晚睡不著覺了,她扶著仇淑華小聲嘟囔了一句:“小姐,奴婢認為丁公子一事興許與二小姐無關…”
仇淑華望著滿園春色只覺得苦澀,她嘆息了一聲:“你都清楚的理我怎能不知,只是我太需要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來原諒我自己了…也不知捕蝶有什么可玩的,走,回去了?!?p> 琉璃聳聳肩只得跟上仇淑華,“小姐,起驕了?!?p> 仇淑華斜了她一眼,沒再搭話,只是在拐角的瞬間還是瞥了眼正淅淅瀝瀝往下滴水的驕子。
仇淑慎坐在轎子里揉了揉眼角的淚,隔著驕子的空氣逐漸變得熱鬧,她不禁掀起繡花簾望著窗外的街景,看著喂孩童吃豆花的母親,看著叫賣香料的大胡子,看著舉著紙鳶在人群中跑鬧的幼兒,仇淑慎滿眼的羨慕,她曾想過自己這一生期望的是什么,現(xiàn)在看來,她想要的不過是柴米油鹽的平凡罷了。
只是這么簡單的愿望,至此一生都實現(xiàn)不了了。
“小姐,到了神武門便要下驕了?!笔褫p聲說道。
仇淑慎整理好情緒應了一聲,她被攙扶著走到了神武門下,仰頭望著高聳入云的建筑,還沒入宮,就被這滅頂?shù)闹舷⒏袎浩鹊煤翢o還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