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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捉妖法師

第七十二章 厲鬼的真身

大唐捉妖法師 澄云生 4393 2019-09-03 19:30:00

  野鶴丘上,流云悠悠。

  那個古樸的院子,靜靜坐落著,宛如一位入定的老僧。

  咧。

  趙寒推門而入,身后幾人相隨。

  秋風過處,墳塋、老井、花草,還有地上盤旋著的落葉。

  整個院內(nèi),寧靜如初。

  趙寒踏過石道小門,來到后一進的小院,山壁下的那個小廂門前。

  “羽兒,唱一段吧?”他說。

  “在這?”

  身后,洛羽兒有些不解。

  先前在莊子里,趙寒說要請他們?nèi)齻€一起去捉高昌厲鬼,還問了徐里正兩人,一個奇怪的問題。

  從前,徐繼賢他們夫妻兩個,有沒有什么言語上的嗜好,比如喜歡讀些什么書,又或說些什么笑話之類的?

  徐、柳二人覺得很奇怪,可還是回憶了起來。

  徐望賢說,兄長是個穩(wěn)重之人,平日除非必要,都不會多言半句。

  至于兄嫂,他一時想不起來。

  倒是柳鶯想到,徐王氏素好雅樂,平日在家人歡聚時,總會哼唱些古調(diào)曲子。

  趙寒就問柳鶯,記不記得徐王氏唱過些什么。

  柳鶯說記得,趙寒馬上請她把徐王氏最常唱的一段、教給了洛羽兒,說是要派上大用場。

  洛羽兒也是奇怪,可見趙寒認真的模樣,她也就學(xué)了。

  隨后趙寒就帶著眾人來到浮云齋,說是要來捉鬼。

  正當洛羽兒警惕四顧的時候,趙寒竟然讓她唱曲。

  學(xué)那曲子,就是要來這里唱?

  那說好的“捉鬼”呢?

  “好主意!”

  姜無懼一拍肚子,“認識這么久了,還沒聽香兒妹你唱過曲兒呢。

  你嗓子這么甜,唱得肯定比麗華樓里的姑娘們,好上不知多少倍。

  一準是,三日不知肉味!”

  “這詞終于用對一回了,大膽。”趙寒道。

  “好說了,別的詞記不住,這帶肉的我還記不住嗎?

  啊哈哈哈……”

  嬉笑聲中,洛羽兒走到了院落中央。

  咳咳……

  她清了清嗓子,深吸口氣,率真絕美的臉上少有地出現(xiàn)了一絲羞澀。

  畢竟,這還是十余年來,頭一回在這么多人面前開唱啊。

  “喂寒老弟,”姜無懼低聲道,“瞧香兒妹那樣,她該不會是唱曲跑調(diào)吧?”

  “誰知道呢?”趙寒笑道。

  姜無懼道,“哎我說你這就不對了。跑調(diào)你還讓人去唱,這不讓她自己打自己臉嗎?”

  “正好啊,誰讓她平時老打咱倆的臉,這就叫‘公報私仇’,懂?”

  “對啊,嘿嘿,寒老弟你這招高……”

  誒……

  一個少女的歌聲,無來由的,悠悠而生。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渴載饑;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那聲音婉轉(zhuǎn)得像一只百靈鳥,撲打著翅膀,在院落間回旋飄舞。

  卻又帶了一絲青澀,仿佛歌者不是個慣唱的伶人,對曲調(diào)也有些生疏。

  可正是這樣的不假修飾,為曲子平添了一種天然的味道,沁人心肺,哀而不傷。

  半晌,洛羽兒歌聲一轉(zhuǎn)、忽然拔高了去,那只百靈鳥,就這樣飛入了云霄: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

  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白云下,庭院間。

  少女這么站著、唱著,衣裙飄飄,晨光灑在她那張略帶青澀的臉龐上,猶如歲月一般美好。

  此刻,無人做聲。

  空谷群山間,唯有那悠揚的歌聲,與時而傳來的鳥鳴,仿佛在一唱一和,久久不絕。

  姜無懼閉著眼,如癡似醉。

  這唱詞取自《詩經(jīng)》,可曲調(diào)卻是徐王氏從家鄉(xiāng)古調(diào)里,擷取而來的。

  徐望賢和柳鶯一聽之下,故人往事紛紛涌入心頭,眼眶頓時一片濕潤。

  趙寒也似乎入了神。

  那宮商角徵、句句唱詞,彷如點點秋雨,敲打在少年的心頭。

  這歌聲,仿佛如此陌生,卻又如此的熟悉。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眼前,一個似曾相識的畫面,朦朧出現(xiàn)。

  夕陽如血,四野蒼茫。

  恍惚間,仿佛有個背影,站在了前頭的遠方。

  懵懂的少年抬起頭,努力想要看清楚遠處的那張臉,可是萬丈的霞光,照得他睜不開眼。

  別走……

  背影緩緩而去,消逝在了天際。

  只留下那個嘶喊著的孩子,獨自一人,站在血色荒涼之中。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他?

  他是誰?

  他為什么要走?

  我?

  我又是誰??

  我究竟是誰???

  嘭!

  大響忽起。

  前方小屋的木門猛然打開,一個半人高的黑影現(xiàn)了出來,身上點點血光泛出。

  “高昌厲鬼??!”姜無懼跳了起來。

  洛羽兒的歌聲戛然而止。

  眼前,這黑影的形狀特征,她曾和它相距咫尺,沒人比她更熟悉了。

  可不知為什么,她沒有像無懼那樣吃驚,只是有些驚奇地看著。

  噗,噗……

  陰影中,黑影緩緩走了過來。

  那是一個小人兒。

  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跟個小乞丐似的。

  他只有到成人胸前那么高,亂發(fā)下,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透著無限的童真。

  是個八九歲大的小男孩。

  眾人呆住了。

  怯生生地,男孩走到了洛羽兒的面前。

  他懵懂地看著少女的臉,一把稚嫩的聲音響了起來:

  “娘……娘親,你……是我娘親嗎,你是我娘親嗎……”

  洛羽兒心頭一動。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伸出手去,輕輕撫摸著男孩的小腦袋:

  “嗯,允奴乖,允奴不要怕啊,娘親回來看你來了……”

  “你……你真的是娘親……

  娘親,娘親……”

  晨曦下,一大一小,兩個身軀緊緊相擁。

  身后,徐望賢和柳鶯的眼里,淚水奪眶而出。

  趙寒卻笑了。

  笑得如此的愜意,猶如秋夜去盡,溫暖如春。

  ……

  ……

  真相終于全部揭開。

  原來,這個讓人們擔驚受怕這么多年的“高昌厲鬼”,竟然就是徐繼賢與徐王氏唯一的兒子,徐允奴。

  當年出生后不久,他就被發(fā)現(xiàn)是個呆兒,眼神呆滯,遲遲不能說話。

  可興許是上天憐憫,徐允奴天生一副異于常人的體魄。

  尤其是他矯健的四肢,才五六歲的光景,竟然比一些成年男子跑得還快,一雙手爬墻上樹的,靈活如猿猴。

  對于這個“天生有缺”的兒子,徐氏夫婦從沒有嫌棄,一直關(guān)懷備至,還給他取了個“允奴”的名字,取“上天允之”之意。

  后來,徐王氏因病離世。

  徐繼賢悲痛莫名,就在浮云齋里修了座石墓,安葬亡妻。

  從此以后,他對小允奴更加憐愛,就把事務(wù)都交給其弟徐望賢打理。父子二人在浮云齋上相守而住,平日很少下山了。

  再后來,高昌使團入谷,徐家莊上下忙成一團。

  身為里正,徐繼賢不得不出面迎接,每天回來都很晚,所幸小允奴生來堅強,也沒有太多要緊。

  后來,在蛇齒隘那個血腥的深夜,徐繼賢和花妖大戰(zhàn)不敵,退回了浮云齋里。

  借著這“陰尾”里更為強大的法陣,還有一件珍稀的“寶物”相助,他終于把花妖擋在了門外。

  可他已經(jīng)身受重傷。

  之前,在陰首大戰(zhàn)時,花妖發(fā)現(xiàn)了“窒陰之地”的秘密,就狂笑說道,要把這山谷變成它修煉的“寶地”。

  徐繼賢心知,這谷里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是尋常百姓,以花妖的狠辣,如果它控制這山谷,那一定是生靈涂炭。

  要鏟除妖物、挽救鄉(xiāng)親,他只有寄希望于谷外來的人了。

  可這山谷太偏僻,有可能到這里來的外人,只可能有一種人。

  就是上邽衙門再次派來,尋找高昌使團的人。

  因此,他拼著最后一口氣寫下血書,希望有一日能被外來的官差看見,從而得知事情的真相,請來厲害的法師,收伏花妖。

  血書寫好,他抬眼四顧,身邊竟然只有小允奴一人。

  雖然不舍、不忍,他也只好把這傳遞血書的重擔,交在了自己兒子的肩上。

  他深知,花妖雖然被法陣擋著,一時進不了這浮云齋,但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它會一直監(jiān)視這里。

  而谷里的鄉(xiāng)親們,誰都有可能被花妖控制,整個山谷里,時時處處都是危險。

  所以,他把那件珍稀的“寶物”,也交給了小允奴,囑咐他一定要隨身攜帶,以作護身驅(qū)邪之用。

  只要有那寶物和法陣同在,花妖是不容易進得來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往后三年里,花妖屢次想破門而入,都被寶物和法陣擋在了門外。

  也正因此,花妖才想到用壯年法師的尸首,引誘趙寒進入浮云齋,從而利用少年想要找到“厲鬼”的心理,引他出手,破壞法陣。

  這樣,花妖才能進入這院子,把這谷里最后的一個“隱患”,徹底鏟除。

  小允奴雖然言語有礙,但其實心中非常懂事。

  他用小手拿起鏟子,默默在院里挖了個墳,把逝去的父親葬在了娘親墳?zāi)古赃叀?p>  這么小的年紀,又孤獨一人。

  這要是尋常人家的孩子,是絕難熬得過去的。

  可小允奴天生一副好體質(zhì),他小小的心靈里頭,又始終記得父親的臨終托付,一定要將把血書,交到外頭來的官差手上。

  所以,借著院里的存糧,老井里的水,小允奴竟然就這么頑強地,自己一個人生存了下來。

  后來沒有糧食了,他又不敢白天出去,只好等到夜里,偷偷下山到村子里去找東西吃。

  有時遠遠碰到了山民,因為父親的囑咐,他也不敢靠近,只能借著自己手腳靈活,跳入草叢又或爬上樹梢,躲避過去。

  這就是過去三年里,“厲鬼”屢屢神出鬼沒的原因。

  除了尋找糧食之外,三天兩頭的,小允奴還會趁著深夜,悄悄跑到蛇齒隘去。

  他一直苦等著,父親說的那些“外頭的人”的到來。

  終于,三天前的那個晚上,他等到了。

  聽到那些外頭的口音,看到衙役們的服飾,小允奴知道,他要等的人終于來了。

  可法師們的驚叫和法術(shù),嚇住了他,他跳上了隘口巖壁的藤蔓,爬到上頭的石臺躲了起來。

  可不知為什么,那些人群里的一個人,卻讓小允奴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于是,第二天的夜里。

  他冒著極大的風險,偷偷進了莊子,一間間廂房找了過去。

  終于,他找到了在蛇齒隘遇見的那個人。

  那個少女,洛羽兒。

  他拿了血書想要遞上去,可他還不到十歲,而眼前的人,畢竟只是見過一次而已。

  小允奴猶豫了。

  這時,屋里的洛羽兒看見了他,以為厲鬼來襲,大叫一聲就沖了出來。

  小允奴怕了,借著墻邊的樹越過墻頭,往外頭跑去。

  被人緊緊追著,他慌不擇路,竟然跑到了蛇齒隘。

  一看到這個地方,他突然想起了昨晚,第一眼看到少女時的感覺。

  莫名的悸動涌上心頭,他突然停了腳步,回身就想把血書遞給少女。

  此時,趙寒與姜無懼突然出現(xiàn)。

  小允奴又是一驚,連忙轉(zhuǎn)身,往蛇齒隘的山道跑了上去。后來趁著山道的遮擋,他爬上樹梢,逃出了趙寒的視線之外。

  兩次受驚,孩子真的怕了,躲回了浮云齋里,再也沒有下山。

  又過了一日。

  那晚夜深人靜,院落里,忽然傳來噗噗的聲響。

  小允奴又怕又好奇,悄悄走了出來,一眼就看到趙寒進了院子,站在父母的墳前,還看到了他。

  他很害怕,轉(zhuǎn)身就跑回后院的小廂里,一把抓起父親的血書,躲在了父親造的一個暗室里。

  慌亂中,血書的一頁脫手而出,掉在了地上。

  后來,趙寒二人進來到處搜尋。

  小允奴大氣都不敢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第一頁的血書,被拿走了。

  他也再次看到了洛羽兒。

  他很想出來,可還有趙寒在,他終于沒敢。

  再后來,就到了“決戰(zhàn)”的夜晚。

  門外,無數(shù)的人群喧鬧聲,讓小允奴又驚又怕。

  忽然,一個洪亮的聲音響徹了夜空,其中三個字,猛然把孩子的耳朵敲醒了:

  “徐、繼、賢!”

  聽到父親的名字,小允奴莫名的激動,爬上了屋頂,往外頭看去。

  他好想看看,這么多年后,是誰再次叫出了父親的名字。

  是親人嗎?

  還是,就是父親他自己呢?

  可孩子失望了。

  他看到的,是那個法壇,那些嚇壞了的人群,還叫著什么“厲鬼現(xiàn)身”的話。

  小允奴從屋頂爬了下來,就這樣,“厲鬼”再次消失了。

  那時的院門外,殺氣騰騰,喧囂震天。

  可院落里,一個小小的孩子,拿著那封殘缺的血書,一個人躲在昏暗的角落里,偷偷哭泣。

  信沒了。

  父親吩咐的事,做不成了。

  外頭那些大人的臉,一張張的都好嚇人。

  還有明天嗎?

  他幾乎絕望了。

  不知過了多久。

  門外,一個清澈的歌聲響了起來。

  曲調(diào)那么的熟悉,就像一個久別的親人在耳邊吟唱。

  小允奴忽然站了起來,抹抹眼淚,推門走了出去。

  門外是什么?

  是妖怪嗎?

  是那些可怕的大人們嗎?

  是那個,自己怎么都看不明白的人世嗎?

  孩子不知道。

  懵懂的他只知道,自己不要再呆在這個黑沉沉、像個籠子的地方,再也不要了。

  這一刻,他選擇了走出黑暗,走向那個清澈的歌聲,那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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