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若道:“裴大人,郝瑗的那個兒子,他后來是不是降唐了?”
“對啊,”趙寒一拍腦門,“如果是的話,那當(dāng)年的一切就說得通了?!?p> “他死了。”裴劭道。
原來,當(dāng)年城破幾天后,唐軍在上邽城頭掛出了一排的人頭,大張告示以知民眾。
那些人頭里排在前面的,是西秦皇室、薛家的人。
薛家以篡逆罪,自薛舉的二子、新任秦帝、天水鎮(zhèn)軍大元帥薛仁越,至其長子薛定南、二子薛鎮(zhèn)北等等……
薛氏一族,一干宗親和外戚人等共數(shù)十人,盡被斬首夷滅。
而其他的那些人頭,就是一班偽秦的將帥官員,也有十余人之多,也都以附逆之罪被斬首。
郝瑗唯一的兒子,就在其中。
他叫郝忘身,是西秦五品將軍、軍需的總統(tǒng)領(lǐng)官。
“這名字不錯?!?p> 趙寒道,“這取的是《漢書-賈誼傳》里,‘為人臣者,主而忘身,國而忘家,公而忘私’的意思吧?”
裴劭點點頭。
“這么說,”趙寒道,“這暗中給了唐軍糧食、讓他們撐過那三天,然后又假扮‘惡鬼’害人,幫助唐軍擾亂上邽人心的,不是這個郝忘身咯?”
“你何出此言?”裴劭道。
趙寒道:“這郝忘身掌管秦軍軍糧,又清楚其父郝瑗的行蹤習(xí)慣,對這上邽城的里里外外,更是熟悉得很。
當(dāng)時,在這上邽城里,有能力做這些事的,也就是他了?!?p> 裴劭道:“這郝忘身是偽秦的臣子,郝瑗更是他的生父。他為何要做此等,殺父逆上、有悖天理人倫之事?”
趙寒道:
“裴大人您說過,在城頭時,那郝忘身勸他父親拋棄西秦自立,郝瑗不肯。
于是,郝忘身就說,除此之外,還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以當(dāng)時的那種形勢,這第二條路,除了投降大唐以外,還能是什么?
當(dāng)年,唐軍東征西伐,降唐以后還成為肱骨重臣的豪強人物,不勝其數(shù)。
郝瑗手握兵馬、又有民望,還是個忠心可靠之人。
于利弊而言,郝瑗降唐做座上賓,當(dāng)然比戰(zhàn)死滅族,要好太多了。
更何況,他還被那西秦的偽帝薛仁越,猜忌呢?
所以,郝忘身勸郝瑗降唐,順理成章。
可是……”
“可是,”凌若道,“郝瑗對西秦忠心不二,不肯答應(yīng)。
這郝忘身見事不能成,就殺了自己的父親,假裝是‘惡鬼吃頭’,從而攪亂上邽、幫助唐軍攻城,做了個通敵賣國的小人。
這就是你想說的么?”
她冷冷看著趙寒。
“沒錯?!?p> 趙寒一笑:“自古而今,為了‘權(quán)’‘利’二字,父子攻殺、兄弟相殘的事,還少啊?
郝忘身當(dāng)著他父親的面,說出了叛秦降唐的事,他父親會怎么看他?
再說了,再做秦臣就是個死,而降唐呢,倒可能撈筆大買賣。
那郝忘身是個聰明人,難道他不會選?”
“好,”凌若道,“既然郝忘身降了唐,那他又為什么要以‘惡鬼’身份,殺死唐軍的先鋒主將李元褚?”
“郝忘身殺父賣國,實在是為了活命逼不得已。后來他心中有愧,就暗中殺了名唐軍主將,以作補償。
卻不料被唐軍發(fā)現(xiàn),就把他抓了起來,最后斬首示眾、一命嗚呼。
瞧,多圓滿的故事?!?p> 趙寒說著,笑看著白衣少女。
“若如此,那郝忘身就是‘惡鬼’。
那十六年前,他就已被斬首身亡,又怎么可能在過去數(shù)月里,再次現(xiàn)世害人?”
瑩瑩的燭火下,凌若眉若凝冰,看著趙寒。
趙寒一笑:
“這話可就問對了。
那家伙十幾年前就真成了‘鬼’,而今天這‘惡鬼’我見過,很明顯是個人。
確實對不上。
恩,這里頭一定有什么破綻,想想,再想想?!?p> 趙寒看著那本縣志,思緒不斷流轉(zhuǎn)著。
此時,一聲大喊,突然從文庫的外頭傳了進來:
“趙寒,趕緊給我出來,獨孤縣令有命在此!”
這聲音,是蔣懷。
聽這意思,是獨孤泰讓他找我來的。這個時候,這位獨孤大人找小寒爺我做什么?
“我先出去瞧瞧,二位稍等?!?p> 趙寒走了出去。
文庫的門口站著兩人,前一個正是蔣懷:
“趙寒,這文書舊庫乃是縣衙籍冊重地,是誰給你的權(quán)限進來的?”
“是比你官大的,張縣尉?!壁w寒笑道。
蔣懷哼的一聲,擺出了官架子:“獨孤大人已命我為上邽代縣丞,這縣里的一切文書事宜,現(xiàn)在都?xì)w我管。
那張陌塵一介武夫,這文書舊庫,輪得到他來說話么?”
“原來升官了,怪不得氣粗了。
那敢問蔣縣丞,您剛才說獨孤大人有命,是什么命?”
“你……”
蔣懷見趙寒對他這個新官這么的不敬,很想發(fā)火,可又強壓下來:
“獨孤大人有令,命上邽除鬼法師人等,放下一切事宜,即刻回縣衙大堂,有要事吩咐?!?p> “要事?”
趙寒看著蔣懷:
“這天都黑了,獨孤大人早該散衙回家睡覺了。他這時候找我,究竟是什么大事?”
蔣懷咳嗽一聲,避開了少年的眼神。
凌若和裴劭也走了出來。
“原來凌姑娘也在。”
蔣懷看著美貌的白衣少女,神色頓時溫和了很多:
“獨孤大人這道命令,是給你和這趙寒兩個人,凌姑娘你也一道回衙門去吧。
還有你……”
他指著裴劭:“如今這文庫歸本大人管,你速去,將這幾月來的文書調(diào)動,拿出來給我看。?!?p> 凌若看都沒看蔣懷,向裴劭一揖道:
“叨擾大人半日,日后有幸,再行登門請教?!?p> 裴劭還了一禮,也沒看蔣懷一眼,走回了閣樓深處。
蔣懷剛升官正在得意,誰知這一個個都不給好臉色看,他真是莫名火不知哪兒出。
那邊,趙寒和凌若已經(jīng)走出了門外,兩人一前一后,相隔很遠(yuǎn)。
蔣懷看著二人的背影,又看了眼這昏暗的閣樓,嘴角似乎露出了一絲奸笑。
旁邊,曾謙一直半低著頭,一句話也沒說。
門外,夜色已經(jīng)籠罩了整座城池。
黑暗中,似乎正有些什么,靜靜地等待著那兩個年輕身軀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