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嬤嬤帶著曹姨娘將五小姐謝輕云送進來的時候,穆先生正在給謝千羽講解《大學》里的第三篇。這一篇中提到了商湯,便引申出不少東西,所以講得有些慢。
周嬤嬤行禮之后,笑著對穆先生道:“先生勿怪,這位是我們府上的五姑娘,仰慕先生,想要跟著先生一起學些本事。大夫人已然應允了的。”她淡淡笑著,可實在是因為底子太差,所以怎么笑都很丑。
謝千羽把目光從那張像是老菊花一般的臉上轉(zhuǎn)移到一旁目露星光的曹姨娘和善意微笑行禮的五小姐謝輕云身上。
穆先生微微點頭之后,命人整理另外一張書案在謝千羽對面,之后便不客氣地朝著周嬤嬤和曹姨娘下了逐客令:“在下還要講課,二位自便吧?!?p> 二人只好默默退了出去。
謝千羽看著對面書案后有些緊張的謝輕云,淡淡笑了笑。這個三妹她極少見到,據(jù)說她喜歡貓在屋子里刺繡,是個不爭前后的。如今看她眉眼清淡,雖然臉上稚嫩,還沒有長開,可也能看出將來是個長相普通的。是因為長相不出眾,知道爭也沒有用,所以才養(yǎng)成了平淡的性子嗎?
穆先生依舊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商湯的功績,謝千羽的思緒卻飄遠了,不知道曹姨娘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可以在多次下毒之后,厚著臉皮將女兒送過來凌霄園學本事。真當凌霄園里都是傻的嗎?三七老鴨湯配上墨蘭花,可讓人渾身酸軟;金銀花冰糖雪梨湯配上矮子松,可讓人嗜睡;穿山甲老參湯配上太湖山石,可讓人呼吸困難……
“大小姐,商湯七名,是哪七名?”穆先生瞧著這個一點就透完全不符合年紀的學生走神,不由得發(fā)問道。
謝千羽回過神來,笑了笑,道:“史書上記載,湯有六名,為:湯、成湯、武湯、商湯、天乙、天乙湯。前朝學者魯子研究出了第七名,也是周易第一卦為‘乾湯’。乾湯與古六名合稱湯之七名?!彼m然走神,可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前幾日,她是看過關于商湯的傳記的。
謝輕云轉(zhuǎn)過頭來,詫異地看著她。這個大姐姐好厲害,先生不過是說了一遍她就可以全部記住。她哪里知道,這不過都是謝千羽早已預習過的成果罷了。
穆先生眨眨眼,這些日子,這位外界傳揚心智不全的女孩給了她太多的驚喜,忍不住又追問道:“商湯在位多久?”
謝千羽剛剛并沒有聽課,所以不知道這個問題穆先生并沒有講過,所以只是淡然道:“十七年?!?p> 穆先生笑了,她隱隱有一種感覺,這位大小姐,只怕會是她平生最得意的弟子了。
午時,穆先生下課后離去。
謝千羽也起身準備離去,卻被謝輕云怯生生的一聲“大姐姐”叫住。
謝輕云從書案后快步繞出來,走到門口的謝千羽身邊,輕聲道:“大姐姐,我今日剛剛來,實在是聽不懂穆先生講的內(nèi)容,大姐姐可給我講一講嗎?”
謝千羽看著眼前不過十歲的女孩,雙眼中的膽怯和渴望,想起前世這個妹妹被秦姨娘嫁給了年過五十的工部侍郎做填房,繼子都比她年長,也是個不幸的下場。“妹妹若是聽不懂,可以買前朝梁宇批注的《大學》和《商湯》來讀?!彼€是心軟了。
謝輕云眨了眨好看的眼睛,感嘆道:“大姐姐知道的真多?!?p> 謝千羽笑了,道:“是大哥告訴我的。”說完,轉(zhuǎn)身而去。
謝輕云轉(zhuǎn)頭對給自己收拾桌子書本筆墨的丫鬟露珠道:“將這兩本書記下來,告訴姨娘,我今日下午就要。”
露珠脆聲應了一聲,將手中收拾好的書箱遞給身后的小丫鬟,上前扶著謝輕云朝著海棠院而去。
謝千羽回到主院,便聽到上房里傳出爽朗的笑聲,這才想起今日已然是月底,大哥謝明晟回來了。
順著丫鬟掀起的厚棉簾子,謝千羽進了正屋。
屋子里,元氏一身姜黃色的棉衣長裙倚靠在軟塌上,與半坐在腳踏上給自己捶腿的兒子淺淺笑著說話。一轉(zhuǎn)眼就看到女兒肩上落著白雪,臉上紅撲撲地進來。忙笑著對兒子道:“瞧瞧,剛剛說到她,她就來了。”又對身邊的紅楓道:“快給羽姐兒撣撣雪,這個給她暖手。”說著,將手里的湯婆子遞給一旁的紅楓。
謝千羽心里一暖,順勢接過紅楓遞上來的湯婆子,將并不太冰涼的雙手覆上去。一邊站著讓紅楓用絲帕拂去頭發(fā)上和肩膀上已然快要融化的雪珠子。這屋子里已然不能與往年相比。燒得旺盛的地火龍將屋子里烘得暖融融的,再也不復往年的冰涼。
“母親這是與大哥聊什么呢?”謝千羽的心情也很好,此刻帶著笑意,眸子很亮。
元氏還未說話,謝明晟一邊捶腿,一邊轉(zhuǎn)過頭來笑著道:“母親正在感嘆,說妹妹越來越懂事能干了。”
謝千羽待水珠子拂干凈了,也走了過來,笑著道:“我哪里就懂事能干了?”她坐在軟塌旁邊的椅子上,雙腳踩上火爐腳踏,又接過雪松地上來的茶水,喝了一口,微微皺眉道:“這天氣,怎么喝玉露?”她又拿起旁邊元氏喝了一半的茶,轉(zhuǎn)頭看向雪松,道:“怎么也是玉露?”如今這下雪天,即便是不喝大紅袍,也當是姜紅茶的。
元氏臉上的笑容頓了頓,隨即微微嘆了口氣,道:“咱們凌霄園的茶水房里,這已然是最好的茶了?!?p> 謝明晟也正了臉色,道:“我叫了香茗去買了,這時候也快回來了。妹妹別急,且等等?!?p> 謝千羽輕輕將茶碗放下,沒再說話,她在想著,怎么樣把太平縣的茶山拿回來,還有茶道。
元氏看了看女兒的臉色,又看了看兒子自責的表情,轉(zhuǎn)而笑道:“我都還沒有惆悵,你們兩個倒是郁悶起來了。這些細枝末節(jié)且不急,總有拿回來的那一天?!彼φZ嫣然,很難看出,竟然是一個輸給了貴妾,并且被害得躺在床上很多年的當家主母。此刻的元氏,仿若是回到了云英未嫁時候,她是世家大族的千金,是萬里挑一的貴胄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