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員陸續(xù)進京了,何懷安更忙碌了,每日早上很正常地跟家人一起吃過早飯后,都會跟思遠(yuǎn)和飛羽說聲抱歉,然后一天很少著家,晚上回來得也很晚,但再沒回到內(nèi)院睡覺,一直歇在外院書房內(nèi)。
何懷安雖然如此冷漠,但方秀一還是每天讓廚房做好飯菜煲好湯,只要不回來吃飯就送到衙門去。不吃肉,工作量大,可千萬別倒下了。
方秀一也試著去道歉,雖然她并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但何懷安接受道歉之后沒什么回應(yīng)。這讓方秀一苦惱,估計自己觸碰了尚書大人最隱秘的東西,否則怎么突然就成了現(xiàn)在這樣的境況。莫非何懷安真的是如傳聞中所言?若果真如此,更不能明說了。
就這樣,時間匆匆地就到了新年。但方秀一總是意興闌珊的,似乎這個年也沒什么意思,只不過是看在飛羽熱情不減的份上每天忙著準(zhǔn)備過年。
何懷安連除夕夜都是很晚才于茫茫大雪中回府,陪著方秀一和兩個孩子吃了年夜飯,放了煙花,依然睡在了外院書房。方秀一也不知道說什么,晚上和廚娘一起把餃子包好。
初一早上,大雪紛飛,何懷安和孩子們一起等著方秀一煮餃子。雖然府里有廚師,但大年初一的餃子,方秀一還是想自己親自做給家人吃。
“大人,今天怎么不進宮?”方秀一知道,去年的初一,皇帝沒有讓大臣們進宮朝賀,理應(yīng)今年要去的,但現(xiàn)在看到何懷安還有時間坐在家里吃飯,感到很奇怪。
“今年雪特別大,順天府和保定府雪災(zāi),加上外官朝覲,形勢比較復(fù)雜?!焙螒寻埠唵谓忉屃艘幌隆:螒寻铂F(xiàn)在也知道,只要不涉及什么陰謀詭計的事情,他稍微一提點,方秀一就能理解。
雪災(zāi)?方秀一心里“咯噔”一下,她在京師安穩(wěn)地住著,覺著這雪下得還不錯,洋洋灑灑的,很有意境,自己也不外出,沒想到竟然是雪災(zāi)!
“那朝廷怎么做???”
“工部和戶部,還有幾個民間組織,再加上各地方,都出動了很多人?!?p> 還沒等方秀一有什么進一步的反應(yīng),山杏進來稟告說,管家要見大人有事相告。
這大年初一的,什么事如此緊急?
不一會兒,何懷安進來對方秀一說:“秀一,你準(zhǔn)備幾盤水餃,讓三冬送到書房去。”
“什么事啊,大人?吃了再過去吧,也不費多少時間。”方秀一奇怪道。
“有客到,我去陪一會兒?!焙螒寻膊辉付嗾f,“思遠(yuǎn),飛羽,爹爹不能陪你們吃了,你們陪著娘親慢慢吃?!?p> “那爹爹一定要吃到娘包的銅錢!”飛羽有點不愿意,但也沒辦法。
“爹爹慢走!”思遠(yuǎn)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對何懷安說著。
方秀一看著外面的大雪,還在納悶,誰大年初一早上跑別人家吃飯?但手也沒閑著,給水里撒了一把鹽,以防餃子粘連。裝好兩碗湯,還把各樣小菜都分裝了幾盤,全都放到了食盒里,交給三冬。
“三冬,是誰來了?”方秀一低聲問道。
三冬在拿食盒的時候,迅速地說了幾個字:“溫大人!”
又是溫仁宜!方秀一也是無奈了,去年就是他來府里,還吃到了她包的所有的銅錢。這個人是怎么回事?
果然,把桌子上的餃子吃完了,也只有飛羽一個人吃出來一枚銅錢。
“娘,你這次包了幾個?”
“四個?!狈叫阋挥悬c泄氣,早知道就多包幾個,或者做個記號,誰能知道還來了個不速之客。
“娘,不會是那個溫大人又來了吧?”飛羽對餃子里的銅錢很執(zhí)著。
方秀一笑了笑,沒說話。
“他怎么每次都來跟我們搶這個銅錢???”
“飛羽,慎言!”思遠(yuǎn)嚴(yán)厲地提醒道。
“沒關(guān)系,等明年,我干脆給每個餃子里都包上銅錢!”
“娘,那還叫吃餃子嗎?”思遠(yuǎn)也不由得好笑道。
方秀一和飛羽幻想了那個場景,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正月里,何懷安依然忙著考核,和方秀一的關(guān)系也淡淡的,一天除了早飯,幾乎連面也見不到幾次。連初二那天云娘帶著陸雁明過來,都沒見著何懷安。
初八的時候,管家過來找方秀一。
“夫人,今年雪災(zāi),順天府好多地方房屋都倒塌了,有很多人都涌到了京師。一些府開始施粥,咱們府里要不要做點什么?”
那天聽何懷安說到雪災(zāi)時,方秀一就有了一個念頭,只不過后來被打斷了,經(jīng)管家現(xiàn)在一提醒,她就認(rèn)真想了想。
“既然有人施粥,那我們就不做了。我有別的打算,回頭我跟大人商量一下?!?p> 當(dāng)天晚上,方秀一就坐在何懷安的書房里一直等著,最后干脆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是何懷安回來叫醒了她。
“怎么睡在這里?小心著了涼。”何懷安拿來一件外衣披在了方秀一的身上。
方秀一剛被叫醒,雙眼迷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是在這里。
“聽三冬說,你一直在等我,有事嗎?”可能是方秀一的錯覺,她聽到何懷安的語氣里有一絲愉悅。
“是有一件事。大人,那天你不是說雪災(zāi)嘛。今天管家來說,有人家開始施粥了。但我想,施粥也解決不了大問題,從權(quán)倒是可以。我也不擅長出面張羅什么,可是又不能什么都不做,所以我想,京師有沒有接受捐款的地方,可以號召大家捐款,然后由官府和民間共同成立一個專門的機構(gòu),??顚m棧眠@筆錢給災(zāi)民重建家園,發(fā)放被褥衣服,幫助他們來年春耕?!狈叫阋徊淮_定這個時候有沒有愛心組織,國家每年都有天災(zāi)人禍,總不能光靠國家政府來解決所有的問題,那還不得拖垮了國家!
何懷安聽罷,沒立即回應(yīng),只是看著方秀一在想什么。
“大人,這個想法是不是不好?要不要我們也去給災(zāi)民們一些什么東西?”說起施粥,其實方秀一有點擔(dān)心,畢竟自己在外的名聲不好,她不在意,不代表別人不在意,萬一有人就此做文章,可就不妙了。
何懷安搖搖頭,緩緩說道:“你這個想法不錯,以前也有過,據(jù)史書記載,高祖皇帝時,官員士紳們曾經(jīng)資助過邊境將士。我們可以借鑒這個做法?!?p> “那就好。有舊例,事情就好做。這個捐款呢,東西、數(shù)量均不定,只要有價值就行,包括那些能變賣的首飾什么的,都可以?!便y兩畢竟是現(xiàn)金,有些人說不定手里現(xiàn)金很少,但還想幫助人,手里的首飾出去一兩件也不影響生活,而且,由組織出面統(tǒng)一變賣,應(yīng)該更方便一些。其實,方秀一腦海里還閃過拍賣的念頭,但覺得太復(fù)雜,還是算了。
“好,我晚上擬一個章程,明日就找人落實?!焙螒寻惨彩莻€行動派,他拿出了一個冊子,“年前就準(zhǔn)備好了,原想著過年給你,但太忙了?!?p> 方秀一不明就里,拿過來打開看了看,竟然是一個賬冊,是專門給她的賬冊。
“大人,這是……”上面專門記載了她的財產(chǎn),有何懷安給她的,有最近一年的所有賞賜,還有溫仁宜給的那些個金元寶,全都記錄在冊,而且還是飛羽記錄的,她大約估計了一下,差不多有一萬兩白銀的財產(chǎn)。
方秀一不明就里地看著何懷安,不知何意。
“以前總說府里的財產(chǎn)你隨意支配,但那些都是尚書府里的,沒有你個人的。雖然說你對這些錢財上的事情不太上心,但還是給你準(zhǔn)備一個私人的賬冊比較好。你的就是你的,府里的你還可以任意支配,每個月都會有錢記到你的賬上?!?p> 方秀一真的不知道說什么,她成為何夫人的這一年來,對錢財真的沒有那么執(zhí)著了,而且何懷安把府里所有的權(quán)力都交給了她。但是現(xiàn)在手里拿著屬于自己的財產(chǎn),這個感覺真的是不一樣的,以前是放心,現(xiàn)在是踏實。
“謝謝大人,我、我真的很高興,要是在以前,一百兩都是巨款,沒想到我有朝一日還能有這么多錢?!狈叫阋粣巯У啬﹃~冊,“對了,大人,這里怎么還有個十兩的進賬?。俊?p> 這個十兩的,是最近剛記上的,明細(xì)沒寫。
“這個本來是飛羽給的驚喜,現(xiàn)在提前給你了?!焙螒寻材樕系谋砬槭悄欠N驕傲的笑容,“飛羽的玉雕很有天賦,前一段時間,我?guī)退饬藗€鋪子,專門寄賣她的作品。不過,飛羽不讓我付租金,全是她自己賺來的錢。刨去成本外,最近剛出手的一枚玉佩才算是真正賺了錢,她本來要給你我和思遠(yuǎn)每人兩成,我不同意,她才給你我改成一成,我讓她把我這一成也給你。”
方秀一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手顫抖地摸著那十兩的數(shù)字,她的孩子們都長大了,而且都是如此善解人意,早已不是幼時需要她站在前面替他們遮擋風(fēng)雨的孩童了,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能站在她的面前保護她了。
“思遠(yuǎn)和飛羽是老天爺獎賞我的寶貝,我、我什么都沒做,怎么配得上他們?nèi)绱舜??”方秀一邊哭邊說,“我總想著讓他們獨立,就是沒有我也能活得精彩,我真的心里有愧……”
“秀一,此言差矣,你給他們的都是這個世上少有的。你讓他們小小年紀(jì)便有明確的志向,給他們提供最大的機會,即使身處困境,也不忘讓他們學(xué)習(xí)。若不是你如此付出,思遠(yuǎn)和飛羽即使再有通天的天賦,也是枉然?!?p> 方秀一也不知道自己是感動的,還是最近委屈的,反正趁著這個機會在何懷安面前哭了個夠。何懷安不善于處理這樣的局面,手足無措,好話說盡也止不住方秀一的淚水,最后實在沒辦法了,就讓方秀一幫他擬定一下捐款的章程。
“秀一,我明天就去落實這個事情,所以你現(xiàn)在得幫我一起擬個章程出來。我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需要你幫助?!?p> 方秀一哭了半天,其實也累了,聽到何懷安這么低聲下氣的,終于破涕為笑。
“我也不是很熟悉,我就把我知道的都說出來,大人看著調(diào)整吧?!?p> “好,你趕緊說吧,不要再哭了。”
“對了,大人,你可千萬別說是我的主意?!狈叫阋煌蝗幌肫疬@件事來。
“為何?你知不知道這是多么大的功勞?”何懷安雖然知道方秀一的性格,但趁此機會正好可以改變風(fēng)向。
“大人,我其實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心中也許有想法千萬條,但要走的路其實就只有一條,就是一家人安穩(wěn)地生活著?!狈叫阋蝗嗔巳嘤悬c腫脹的眼睛,“我自問沒有能力扛起那么重的名頭,還請大人能成全我的軟弱。”
這哪里是軟弱?!分明就是方秀一的避讓,越是受人矚目的名頭,就越是燙手。何懷安伸出手想撫摸方秀一的頭發(fā),但中途又縮了回來,裝作一切都沒發(fā)生。
“那你說說你的想法吧。”
方秀一邊想邊說,何懷安邊聽邊記,最后方秀一也不知道是否成型,因為她說著話就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方秀一發(fā)現(xiàn)自己是睡在了何懷安的書房里,而書房主人早就出去上班了。她一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沒換,頭發(fā)還好,何懷安把她的首飾給卸了,但這個樣子,她怎么能出去?這是外院書房,不是在內(nèi)院自己的房間里。
“夫人,要起了嗎?”突然,方秀一聽到外面石媽媽的聲音。
“石媽媽,快進來?!狈叫阋痪拖裼龅骄刃橇艘粯?。
石媽媽帶著丫鬟們把熱水都準(zhǔn)備好,然后她自己繞過屏風(fēng)走了進來,上下打量著方秀一。
“怎么了,石媽媽,是哪里有問題嗎?”方秀一覺得石媽媽的眼神很奇怪。
“夫人昨晚睡得可好?”
“好啊,跟大人討論個事情,連何時睡著的都不知道。對了,石媽媽,現(xiàn)在幾時了?”天色似乎還很陰沉。
“夫人,巳時正!”
“什么?巳正了!”方秀一嚇得趕緊站起來,“快,石媽媽,我的衣服呢?”
“夫人,別急,我都拿過來了,早上大人已經(jīng)交代過了?!?p> 方秀一在石媽媽的幫助下,迅速地?fù)Q了衣服梳了頭發(fā),并且還簡單地吃了點東西,這才有點底氣地走出了書房。
“夫人!”門口站著三冬。
“三冬!”方秀一有點不好意思。
方秀一剛走到院門口,突然想起了思遠(yuǎn)。自從思遠(yuǎn)開始習(xí)武后,方秀一幾乎每天都在幻想各種場景,很少去現(xiàn)場看,偶爾去也是悄悄的,就說上次見到的思遠(yuǎn)的箭術(shù),那樣的成就不是一日兩日就能練成的。
方秀一臨時改道先去了思遠(yuǎn)的房間,收拾得很整齊,只有書桌上攤開著幾本正在看的書。她轉(zhuǎn)身就去了后院,那是思遠(yuǎn)練武的地方。
后院占地很大,裝備也很齊全,木門略有縫隙。方秀一靜靜地站在門外往里看。
天很冷,但里邊的人卻衣著單薄,甚至還有幾人只穿個大褂,喊叫聲不斷傳到方秀一的耳里。思遠(yuǎn)也是身著一身單衣,正在跟兩個人練拳。他們剛過十幾招,思遠(yuǎn)就被人一記狠摔,摔到地上的聲音,重重地敲在方秀一的心上。思遠(yuǎn)很快就從地上一躍而起,繼續(xù)對打,然后再被摔。方秀一不知道思遠(yuǎn)已經(jīng)摔了多少次了,但思遠(yuǎn)眼睛里的光卻是那么明亮。
不知何時,門已經(jīng)打開了,壯壯圍著方秀一轉(zhuǎn)圈,大家就這么突然之間面對面。
“夫人!”侍衛(wèi)和教頭失聲叫道,他們也是第一次在這里看見方秀一,幾個人趕緊回屋去穿了衣服。
“娘!”思遠(yuǎn)趕緊從地上起來,跑了過來。
思遠(yuǎn)的臉上,汗水和泥土都交織在一起,衣服上全都是灰土,跟平日里的翩翩少年形象相差千里。
“我沒事,正好過來看一看?!狈叫阋粣蹜z地摸著思遠(yuǎn)的臉,“很辛苦吧?”
“不苦,娘。你不用擔(dān)心,教頭們都很照顧我?!彼歼h(yuǎn)憨憨地笑著。
“你繼續(xù)練吧,娘就是過來看看,沒什么事。”
“娘,正好時間到了,我去換衣,然后陪你吃午飯?!?p> 以前都是偷偷摸摸地看,不敢面對,現(xiàn)在敞開了,反而輕松了一些,方秀一微笑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