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緣由
安羽走在前頭,握著掃帚清掃,楚淵在她身后亦步亦趨,卻并未開口。
“這里沒有別的人,”安羽淡淡地說道:“四坊沒什么人能出來隨意走動,宮道是我在負責清掃?!?p> 楚淵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不敢抬眼看她,兩手交握著垂在腹前,依舊安靜。
“我以為你會問些什么......”安羽想起從前那個只要沒有人,在就會纏著她問東問西的少年,眼中帶著惆悵:“我越發(fā)不懂你了?!?p> 她轉過身,端詳著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少年,從他已經(jīng)超越自己的個頭,逐漸俊朗的眉眼,到未見陽光而蒼白的皮膚。
有多久了……一直把他當作影子。
“唉……”
竹枝的毛尖在地面掀起塵土,將每日沉積的灰塵積累到一起,青色的石板地上被刷上新的印記,每一次掃過,留下的都是不同的軌跡,鐫刻在它自己的年歲里。
分明楚淵才進宮不過兩月,為何記憶里他曾經(jīng)的模樣與現(xiàn)在天差地別?
安羽不敢細想,也不能隨著自己的心情追溯下去,她壓抑著自己,換上另一副更合適的面孔。
“既然你不想問,那我便不說了,”安羽呼出一口氣,故作輕松:“真可惜,你錯過了本小姐親自解答的機會?!?p> “嗯……”
“.......你還是這么不愛說話,”她忍不住便柔和下來,耐心開導面前的少年:“既然你不想聽,那便與我說說這幾日的生活可好?在哪里當值?平日里做些什么?我得空去尋你?!?p> “在...造紙坊,宿在棚屋...”楚淵抬眼,勸道:“那里平日里臟,小姐還是別過去?!?p> “平日里累嗎?”
“不累。”
“老吳叫你幫忙劈柴你曉得喊累,怎么在那沒日沒夜工作的地方反而不累了?”
“......不累。”
“真不累?”
楚淵嘆了口氣:“小姐與我說說那戲子的事吧。”
“嗯,”安羽見他終于與自己少了些隔閡,松了口氣,將手里的掃帚遞給他:“幫我掃掃?!?p> 她捏了捏肩膀,開口道:“我將沈家的金瘡藥給了他,叫他好好利用。”
“沈家?”
“微服私訪你不是看見我砸皇帝腦袋了嗎?”安羽摘下路邊的樹葉拿在手中把玩:“沈青君也在車上,帶著傷藥?!?p> “屬下沒想到那是皇帝?!?p> “那些妃子都是有教養(yǎng)的大家閨秀,除了他,轎子里還有誰好奇心這么重?”
“可小姐如何取得沈家的藥?”
“皇帝留下的,”安羽見楚淵面帶疑惑,解釋道:“他的小舒涂抹過后便擱在一旁,臨走沒拿?!?p> 想著,她感慨道:“皇帝對沈青君的喜歡終究流于表面,沈青君更甚,連眼中都沒有這個陛下?!?p> “為何?”
“七歲那年我取下借給藍姐的發(fā)簪為何第二日就回來了?”
“小姐心愛之物當然——”
“看來確實是你送回來的,”安羽轉口道:“沈青君隨身攜帶的沈府藥瓶如何不是她的心愛之物?
“屬下明白了?!?p> “是啊,小童不懂事的年歲都會下意識記著,而皇帝沒有?!?p> “......”
見他沉默不語,目光躲閃,安羽改口道:“那你說說,怎么突然出現(xiàn)在百戲樓門前?”
“......既然藥瓶珍貴,小姐為何給他?”
沒打趣他干巴巴地轉移話題,安羽道:“一個假的瓶子,我照著真瓶子仿的,給了就給了?!?p> “因為藥是真的?”
“不止,”也不管楚淵是真的不明白還是好奇,安羽低聲:“一個年幼的戲子,沒出過百戲樓,加之我告訴他若識貨的人見了,他就是凌遲的下場。
若他真的隨意拿去換上臺的機會,那就是蠢;躲躲藏藏甚至丟棄銷毀,那就是怯?!?p> “......若他陷害他人呢?”
“你說渠案?”已經(jīng)接近離音閣,安羽瞥開視線,注意周圍動靜,接過楚淵手里的掃帚。
“如果這個小八有這個膽子我倒得另眼相看,不過你不必擔心,一則他不知道渠案見沒見過沈府的印花,二則一個能隱忍至今的人不至于如此沖動?!?p> “當然,”她眨了眨眼睛,鼓勵道:“你家小姐也不是沒有竹籃打水一場空的時候?!?p> 遠處走來結伴的麥冬與桃葉,也不知道她們怎么會在這時候出現(xiàn)在這里。
安羽將樹葉塞進他手里,囑咐道:“現(xiàn)在還不是讓她們知道你的時候,雖然不知道你今天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不過已經(jīng)出來如此之久,你趕緊回去,若有責罰,便去找內務府的興安,別自己扛著?!?p> 楚淵來不及問安羽興安何人,只記得不能給小姐帶來麻煩,匆匆將葉片揣進懷中,便鉆進竹林飛速遠去。
見楚淵消失在眼前,安羽轉過頭去,提著掃帚小跑到麥冬面前,喘著氣問道:“姐姐怎么會來這里?”
“今日要點燈,”麥冬替安羽將鬢發(fā)別在耳后,柔聲道:“怕你不知道這個習俗,特意來尋你?!?p> “點...燈?”
自家沒有這個習俗,也從未聽父親和師傅講過,大約是只在宮里遵循的東西。
“點燈是——”
“桃葉,”麥冬阻止了桃葉給安羽的科普,拉起安羽的手,摩挲著:“什么也不要問,什么也不要說,跟著做,晚上再向你解釋。”
安羽壓下突如其來的不安,答道:“.....是?!?p> ———————
回去的時候灑掃的宮女們都已經(jīng)聚在院子里,手里拿著竹篾和薄紙。
麥冬走到姑姑旁邊,從籃子里取了些遞給安羽。
她將兩條竹篾交錯,交點處用繩子綁好,再將另一頭折彎,在上方交錯,固定后用蠟繩將上下兩頭的交錯點拉近,做出扁扁的燈骨。
看上去像個南瓜,這皇城做這個燈干嘛?上元節(jié)明明早就過去了。
安羽不知為何心里升起一種莫名其妙的焦慮感,手上的動作不如平常那樣認真仔細,只能勉強將竹篾做成麥冬那樣。
“嘶—”
伐竹的太監(jiān)并沒有將竹篾刮得干干凈凈,邊緣留有一些毛刺,安羽沒仔細看,一不小心便有竹刺穿進皮肉。
十指連心之下,她便沒忍住疼得吸了口氣。
“你回屋子里去吧,”麥冬站起來擋住院中的燈光,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沉聲道:“見了血就不靈了,別讓人看見,偷偷回去?!?p> “桃葉,”麥冬看向一旁欲言又止的桃葉,嘆了口氣:“你去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