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粒一口氣吃完了兩只螃蟹,嗦干凈手指,有些意猶未盡。
車到山前必有路。
陸粒背著那床纖薄如紙的被子,手提陶罐,向縣衙后門走去。
這就是他所有的家當(dāng)了。
縣衙后門,縣丞大人和縣尉大人果然在。見到陸粒拖罐帶被的走來,秦在也笑瞇瞇朝一旁的縣尉伸出手,后者不情不愿的將一粒銀子拍在他手上。
秦在也先是反拍了一下縣尉,又伸出雙手扯了扯縣尉的臉,迫使他“笑”。
“愿賭服輸,可別不高興??!這小子要是這點機(jī)靈勁都沒有,也活不到這么大了?!?p> 秦在也又揉了揉自己的臉,陸粒已經(jīng)走到他面前。
秦在也伸手想揉一下陸粒的頭,卻被陸粒躲過去。
秦在也不以為意,帶著陸粒往里走,轉(zhuǎn)頭看了眼陸粒,道:“對于你的經(jīng)歷,我暫時只能說一句抱歉,因為我暫時做不了更多?!?p> 陸粒一頭霧水,有些驚悚!難道?這人跟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只是秦在也在這方面也不多說什么。
短暫的沉默后,秦在也像是在跟縣尉商量又像是自言自語,也不避諱誰,“我與張萬金有過一場單獨對話,他實話實說了,老城隍廟盤下來根本不是他做生意需要,而是為那個道士所在門派買下。那道士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是樓觀派嫡傳小弟子,據(jù)說還是關(guān)門弟子。表面上對新廟的急迫這種已經(jīng)不能算是障眼法的障眼法是做給普通人看的,實則為的是什么?”
“張萬金,城隍廟,樓觀派…”
秦在也不再想事也就不再說話,將陸粒帶到一間屋子門口,看到陸粒手里還提著破陶罐,有些哭笑不得,就說道。
“你先在這里住兩天,他們可比我猴急多了!應(yīng)該這兩天就會有結(jié)果,到時候是去是留再隨你?!?p> 陸粒點點頭,縣丞縣尉兩位大人就一起離開了。
陸粒不是蠢人,能活到現(xiàn)在對本能的感知還是比較相信的,這兩天幾件事都比較厲害,只是他現(xiàn)在沒有任何能力改變什么,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h署是住不久的,這一點他很清楚,但是暫時這里還算安全。
子時,縣署來了一位體型臃腫的客人。
“張翁當(dāng)真是不愧是一樹梨花壓海棠傳奇人物!這大半夜不睡覺還有精神跑到縣署來,怎么,是要與我顯擺些床笫經(jīng)驗?”
張萬金趕緊搓搓手,已是滿頭大汗的他神色有些凝重。
“秦大人,我與您交底來啦!”
秦在也沒有說話,只是微笑望著張萬金。
張萬金汗少了,心里卻更慌,趕緊說道。
“那風(fēng)水堪輿師實則是樓觀派的核心嫡傳弟子,此次前來找到我是與我做一樁買賣。他們讓我?guī)退麄兡孟滤麄兛粗械某勤驈R,說是要建一個小道觀,因為他們知道以江湖人的身份直接去你們談肯定沒戲。他們與我開出的價格,是一枚出自清微宗的清微丹!那可是皇上都求不到的延年益壽神藥!您也知道,如我這般的俗人,不缺金錢后,最想的就是多活幾年了。”
張萬金看了眼秦在也,見他還是瞇眼微笑,就更加惶恐。
“我也是燈下黑,做了一輩子生意,這才想到哪有這便宜給我白占的!這想著是不是他們有更大的陰謀,就趕緊來給大人交個底,望大人能做好準(zhǔn)備,佑一方百姓不受這無妄之災(zāi)?!?p> 窗外有黑影閃過,秦在也擺擺手,然后笑望著張萬金。
“原來是家中的定海神針沒了,難怪張翁如此慌張?!?p> 張萬金如墜冰窟。
原來這個縣丞大人,眼線如此之細(xì),消息如此之快。
明面與那樓觀派生意做的還不錯,他錢也出了力也出了,報酬也還沒拿到,沒理由直接就要除掉他,只是家中那位花重金請來當(dāng)老祖宗供著的九重樓頂梁柱,連個聲響都沒就直接消失了。那么對方至少是個有觸境小宗師!
像是池塘里來了一條野蠻的鱷魚!
張萬金沒有辦法,縣署是唯一的去處。所以他來了。
秦在也沒見張萬金有挪動屁股的意思,也沒聽到門外有他扈從的聲響,看來這位萬金老爺是真的孤注一擲,一個人來的縣署。
“看來不只是樓觀派,還有另外的人對城隍廟感興趣!”
“你知道他們對城隍廟的意圖到底是什么嗎?”秦在也死死盯著張萬金。
張萬金又是汗如雨下,雙手抱住腦袋,臉部已經(jīng)有些憔悴又帶著猙獰。
“秦大人!我要是再知道多一點,怕是就沒腦袋來見大人了!”
秦在也瞬間笑嘻嘻道:“那張翁今晚就請先回吧,本官一定會追查此事?!?p> 張萬金也不動屁股,商人靠的是什么?厚臉皮嘛!像張萬金這么有錢的,臉皮能比那城墻薄一點?。
于是陸粒有了一個新的鄰居。
張萬金離開后,縣尉大人悄然出現(xiàn)在秦在也身邊。
秦在也沒有轉(zhuǎn)頭,嘆氣道:“又一個勢力加入,實力至少與樓觀派相當(dāng)。而且故意后手出場,我越是感覺會比樓觀派更強(qiáng)大?!?p> “你不要小覷這些門派!”秦在也見他仍是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便有些生氣。
“我們不一定會打架?!笨h尉的話還是如皓月旁的星星,少到可憐。
秦在也點頭認(rèn)同。
可畢竟是在自己的地盤!
“我查過樓觀派了,十年前,清微宗掌教因其大弟子在其閉關(guān)期間怠規(guī)瀆職,就將他開除道籍,逐出師門。雖然整個江湖都覺得罪不至此卻又都樂見其成。沒辦法,自己不夠強(qiáng),見到別人稍弱一分便要開心一分?!?p> “而這個被逐出師門的道人,一手執(zhí)法劍創(chuàng)立了樓觀派,短短十年就躋身二流江湖勢力,且不算是末流,到底是清微宗出來的。并且樓觀派始終以清微宗下宗自立,只是清微宗一直不承認(rèn)?!?p> “清微宗與天一宗是兩百年來,同出一宗又互視為旁門的江湖一流頂尖勢力!兩宗對同一件事總是同時有動作。”
清微宗、天一宗、竺心宗、天師府。是近兩百年來道門四大祖庭。
已經(jīng)知道的是明處的樓觀派,暗處出手殺死張家供奉之人,想必便是四大宗門之一。
秦在也來回渡步,嘴里念念叨叨。
“幾個大勢力,為了一個城隍廟,城隍廟…”
秦在也趕緊讓主簿把關(guān)于城隍廟的資料找出來,一字不漏看過去。
雨花縣城隍確實是奇怪,是云錦國統(tǒng)一兩百年以來,唯一一位女城隍。只是縣史中關(guān)于城隍的文字就兩行,生于何時何地,從軍,然后就是死于何時何地。
秦在也決定,放棄了。
走一步看一步了,只要不涉及太多的百姓,自己這邊就沒必要出手,不然結(jié)果只會是害死更多人。
翌日,一整個白天皆相安無事。老城隍廟不見動靜,陸粒原來住的那個破廟倒是熱火朝天,半天功夫已經(jīng)夷為平地,正忙著夯實地基,建筑所用的木材與石材都已經(jīng)拉來了七七八八,新廟便是比老城隍廟大一倍,怕也用不到過年就能竣工。
張萬金閑來無事,就和陸粒吹上了。
什么他老張年輕的時候那可是十里八鄉(xiāng)的有名俊小伙,出門做生意時,一般女子見到他就要走不動道,與他做生意的女子更是夸張,他只要勾勾手,不用花一顆銅板,那女子便將貨與人都交給他了,他才能把生意做這么大。什么他酒量如海,結(jié)交的武林豪俠不勝數(shù)舉,與那名義上的武林盟主也拜過把子。什么他黑白通吃,與本州刺史在同一個茅坑拉過屎......
陸粒擺出一副只要你肯說我就肯信的表情。
果然張萬金心情舒暢了很多!彈手就是一個實打?qū)嵉你y錠。
陸粒這回笑的是真開心!發(fā)自肺腑的開心。本來打算要與縣丞大人借的,這回好了,雖然一樣要還,但總不用抹開面子去借,總歸是一件開心的事。
又是黃昏,落日的余暉映照在西邊的天空。緋紅的晚霞像是酒翁醉后的臉頰。
驀然,舊城隍廟方向閃動幾下五彩的光芒。
盯梢之人悄然回府后,秦在也坐不住了,就渡步至縣署正堂。
探子不僅啥都沒瞧見,而且僅僅兩個回合的功夫,沒了城隍像的舊城隍廟,連一片完整的瓦片都沒有留下。
秦在也突然抬頭。好嘛,黃泥巴丟褲襠里來了。
也是一瞬間的功夫,縣尉大人便來到秦在也身邊,右手緊緊握住腰間的刀。
秦在也沒有出言安慰什么,也沒有就此放松緊繃心態(tài),只是拍了兩下縣尉肩頭。
一襲青灰道袍的年輕人,如箭矢離弦,驀然站立于縣署天井東邊屋頂。只是腳步稍有不穩(wěn),他一手提一把劍,劍身似是銹跡斑斑,只是隱約能見劍尖有粗略銘文痕跡,再細(xì)看竟是一把木劍。他另一只手頹然垂下,似是受了重傷。
正是當(dāng)日陸粒所見,于張萬金在破廟同行之人。樓觀派嫡傳關(guān)門弟子。
又是兩道身影,皆身穿道袍,幾乎同時落于天井南北屋頂。
白衣道袍五老冠,青灰道袍月牙冠。
三人成夾角之勢。
著青灰道袍的中年道人單手拎拂塵置于胸前,略顯意態(tài)闌珊。道人背后背有一把符劍,劍鞘上有神秘云紋,劍穗倒是極為普通。當(dāng)瞥見自己弟子手中那把銹劍,作為昔日清微宗掌教首徒,如今樓觀派掌門,道心也是輕微浮動,手中握拂塵之手更加用力。
“恒毅,先將劍交給為師?!鼻嗷业琅鄣廊苏f著,眼睛卻盯著白衣道袍的道人。
“我還好奇天一宗會派誰來呢,竟是個面也不曾露過的‘大人物’。”
白衣道人手中倒持一把長劍,劍身呈青銅色,劍尖尤有鮮血滴落。白衣道人也不理會青灰道袍道人反語,他只是掌教的收留的記名弟子。
地位在天一宗可為倒數(shù),只是同輩劍術(shù)排名,就得倒過來看。
白衣道人橫劍在前,像是只要小道人恒毅敢動一下,他的劍便要即刻飛至他的胸前。
青灰道袍道人冷哼一聲,一手將拂塵也是橫握與腰間,一手負(fù)后,只差一點點便要握住符劍,他的眼神始終盯著對面的道人,怎么說是一回事,怎么做是另一回事。
小道人恒毅向自己師父緩緩移步,白衣道人眼神死死盯著他,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
青灰道袍中年道士始終盯著白衣道人,見他似是放棄模樣,左手的拂塵就再次搭于胸前,只是負(fù)后之手沒有挪動絲毫。
然而,恒毅低頭走到距離自己師父僅三步之距時,突然持銹劍之手向后一拋,銹劍向白衣道人掠去。還不止,這一拋一回的瞬間,恒毅手中換成了一把約四五寸長的短劍,瞬間向自己師父腰間刺去!
青灰道袍道人反應(yīng)已是極快,瞬間以拂塵將恒毅拍飛,只是腰間有短劍入體寸于。
恒毅如斷線風(fēng)箏,倒飛向一處院落,正巧落在陸粒與張萬金兩屋之間的院落,昏死過去。
青灰道袍道人一手掐訣,口誦秘法,短劍被逼出體內(nèi),可見傷口卻不見血。
只是一個呼吸間,白衣道人就來到青衣道人頭頂,青銅色長劍劍身瑩瑩發(fā)光。
一劍劈下。
青衣道人以拂塵倉促抵擋,整個人向后掠去,落于小道士恒毅所落院落屋檐下,手臂微震散去劍氣,只是拂塵麈尾撒落一地。
青衣道人瞥了眼昏迷的恒毅,抬頭,白衣道人已經(jīng)追至屋頂。
居高臨下。
青衣道人盯著白衣道人,沒有說話,也不見任何動作。
白衣道人模仿了一下青衣道人一開始的閑適站姿,覺得有點惡心。然后微笑道。
“下山前掌教與我說,我對上你,至多五五之間,我的勝算較低。剛才恒毅刺中你一劍,我覺得應(yīng)當(dāng)是在六四之間,我有六成勝算。”
“現(xiàn)在嘛,我有六分勝勢。”白衣道人微微瞇眼。
“十年前的分教比試,你殺了我們大師兄,其實宗內(nèi)沒幾個人記恨你,更多的是自覺學(xué)藝不精,此后宗內(nèi)修力方面,無不攀比誰更加勤勉,說來還得謝謝你?!?p> “宗門從上到下就只認(rèn)為,只要你死就好了?!?p> 青衣道人又瞥了眼昏迷的恒毅。
白衣道人譏諷道:“殺了我們大師兄后被自己師父逐出師門?自立門戶?我們當(dāng)?shù)茏硬蝗ド钏济稍诠睦铮恢闩c那山滄道人有何謀劃,我?guī)煾秆赡懿恢???p> “那恒毅是我們大師兄從山下救下來的小孤兒?!?p> “恒毅,恒一嘛,他始終是天一宗的人。”
青衣道人面露釋色,竟是也能笑出來。
白衣道人也樂了,“吳其崖,你的道號倒是響。你不是沒聽過我的名號么。我叫王占,只是個記名弟子而已?!?p> 王占見他還是不說話,就把銹劍立于屋頂,只持自己的長劍。
“能與你說這么多,是我對自己的劍氣有自信,只要你還未到無禮境,到現(xiàn)在為止,至多也不過就是抹去剛剛那一劍的殘余劍氣?!?p> 話音未落,一劍又至。
王占腳踏禹步,人未到劍先至。
吳其崖面露重色,伸手一拍,背后長劍亦是自動出鞘,剛好與飛來的青銅色長劍相撞。只是飛劍剛過,又有一襲白衣以彈指為劍,繞至吳其崖身后,吳其崖只得飛身往前,一記踏罡飛旋,穩(wěn)落于屋頂。
王占以同樣身法落于屋頂,兩人中間是那銹劍。
王占樂得貓抓耗子。
兩把長劍同時回到兩人手中。
青銅色長劍神馳。銀白色長劍九霄。
王占搖搖頭冷笑道:“被逐出師門的人,還能帶著清微宗神劍,當(dāng)真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
吳其崖終于開口譏笑道:“能以記名弟子拿到神馳,難不成你是點滄老道的私生子?”
王占顯然修心不足,已是面露赤色。
神馳劍掠向空中,劍身顫抖,有細(xì)微嗡鳴聲傳出。
王占以雙手掐訣,體內(nèi)劍氣暴漲,由內(nèi)而外,瘋狂運轉(zhuǎn),周身瓦礫上已是道道細(xì)微劍痕。他雙眼微紅,不知是生氣還是抑制體內(nèi)劍氣沖蕩。
“你這么會說話,這一劍剛好叫見血封喉?!?p> 打算結(jié)束了。
神馳劍一閃而逝,快到?jīng)]有破風(fēng)聲,由上而下,所以與封喉壓根無關(guān)。
吳其崖微微站定,手中九霄閃著白光,他瞬間閉眼睜眼,將手中九霄輕拍出去。
劍尖相頂瞬間。
神馳劍與白衣道人同時倒飛而出,墜回落于天井南側(cè)屋中。
白衣道人王占從屋頂破洞中飛出,手中拎著神馳,嘴角有鮮血。一臉的震驚。
“無禮境?”
吳其崖只是瞥了他一眼,便直直盯著立于屋頂?shù)哪前唁P劍。
“為什么剛才不殺我?”王占又問道,他瞧著青衣道人走向銹劍,卻毫無辦法。
吳其崖提起銹劍,緩緩說道:“在宗門內(nèi)你的年齡還小,有些事情你還不知道?!?p> “你的年紀(jì)也不大嘛?!蔽蓓敳恢螘r又出現(xiàn)一位老道人,也穿著白色道袍。就那么蹲在那,手里拿著一把花生米,一粒一粒往嘴里送,毫無仙風(fēng)道骨可言。
吳其崖見狀,將手中兩把劍合為一手拿。一手甩一下沒剩幾根毛的拂塵,打了個道稽。
“見過點滄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