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娘親
林東的家在靈州城西的一個角落里,一幢三間的小木屋,配上一個小小的院子,是當年林東娘親賤賣了身上所有的首飾才堪堪買下來的。
林東讓西門吹雪先悄悄翻進屋里,在他房間取出一條干凈褲子出來,林東從一臉嫌棄的劍神手上接過褲子換了上去,今天的事還是不要讓娘親知道為好,省得她擔心。
“娘,我回來了!”林東推開院子的木門,果然娘親正在院子里泡黃豆。
鄭月娥驚喜地抬起了頭,穿著一身碎花藍布衣衫的她,似乎和靈州城里無數(shù)三十多歲的普通婦女沒什么兩樣,常年勞作的她四肢有些粗壯,但眉眼間卻依然有一股風韻,面容柔和細膩,縱使她不施粉黛,沒有朱釵,故意散亂著頭發(fā),卻依然能讓人覺得若是她收拾一下自己一定是個美人。
“東兒回來了,今天怎么樣,沒犯病吧?沒受欺負吧?”鄭月娥匆忙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掏出手絹給兒子擦汗。
林東心中一暖,這就是有人關(guān)心的感覺吧:“放心吧,娘,今天一切都順利的,我還帶了一只燒雞回來,晚上我們一起把它吃了?!?p> “都說了不要從曹府帶東西了,你是讀書人,不是他們家的下人,不要占他家的便宜。”鄭月娥嚴厲地道,此時這個一心撲在兒子身上的母親這才發(fā)現(xiàn)站在門口一襲白衣的青年,“東兒,這位是?”
林東猶豫了一下道:“哦,這位是孩兒結(jié)交的江湖中人,西門兄,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抱著自己的寶劍,略微點了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鄭月娥臉色不悅,她顫聲道:“東兒,你可還記得你六歲那年答應(yīng)過為娘什么?”
“娘,我……”
鄭月娥厲聲道:“說!你還記得么?”
“娘,我記得,我答應(yīng)過您,從此以后好好讀書,絕不踏入江湖半步?!绷謻|緊握雙拳道,“但是娘,有些事情,有些人,不是你一味逃避,他們就不會主動找上門來了啊!”
“好啊,你現(xiàn)在書讀多了,人長大了,就連娘的話都不聽了么?”鄭月娥眼中含淚,但依然面容嚴厲,突然她發(fā)現(xiàn)了什么皺眉道,“東兒,我記得你早上出去可穿的不是這條褲子?!?p> “我,我……”
不等林東解釋,鄭月娥一把撩起林東的褲腿,隨著走動和點穴的失效,絲絲鮮血已經(jīng)透過包扎的布條溢了出來。
林東趕忙解釋道:“這,這是我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在突出的石頭上了,不打緊的,只是皮外傷?!?p> 鄭月娥雙眼盈滿淚水,她顫抖著摸著兒子的小腿,趕忙讓林東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從一旁取出金瘡藥和干凈的布條,由于林東經(jīng)常犯癡病害得自己受傷,所以家里常備著治外傷的藥。
“東兒,娘也是混過江湖的,自己這么可能摔出這種傷口,這分明是被江湖中人打的?!编嵲露鹗炀毜亟o林東上藥,淚水再也抑制不住流了下來,傷在兒身,卻痛在母心。
林東默默地給娘親拭去眼淚,他知道這個女人在丈夫死去之后,就變得無比厭惡江湖,這個江湖已經(jīng)吞噬了她的丈夫,她不想自己的兒子也步其后塵葬送其中。
“娘,我已經(jīng)十六了,有些事情我不想再逃避了,弱肉強食,這是逃不了的,想要避免這一切,只有一種方法,就是變得比他們更強!”
鄭月娥哽咽地道:“娘知道,東兒這些年受委屈了,小時候你是那么神采飛揚,可這十年來卻是受盡了欺負,可這江湖乃是一座吃人不吐骨頭的修羅場,你真的想進去嗎?”
林東撫摸著娘親的臉頰,堅定地道:“娘,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官場、文壇難道就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修羅場么?我不想再被別人欺辱,也不想您再被那些登徒子騷擾,卻需要打碎牙齒往肚里咽!我壓抑得太久了,今天的遭遇讓我一下子明白過來,我不想再逃避了!”
鄭月娥抓住兒子撫摸自己臉頰的手,眼眶中的淚水讓她看不太清兒子的樣子,恍惚間她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個神采飛揚的人,那個飛揚跋扈的聲音:“小娥,這世道哪里都是修羅場,我林飛揚再也不想逃避了,我要做,便要做那天下第一!所以我的幫派,就叫天下幫!”
“娘明白了,這便是命吧?!编嵲露鹜蝗恍α似饋恚拔以缭撝赖?,你流著飛揚不羈的血,長久的壓抑也只會讓這血燃燒得更猛烈,或許是為娘錯了吧?!?p> 鄭月娥給林東綁好繃帶,擦了下自己的眼淚:“娘知道,你一直喜歡曹家的小姐,都怪爹娘沒用,要是你爹還活著,那曹家小姐倒也算勉強配得上你,可惜現(xiàn)在……”
“娘,別說了,這些我會靠自己爭取的?!绷謻|握著娘親的右手道,“我只希望娘不要反對我,我不想這一輩子只是個癡傻的童生,最后去當個師爺或是賬房先生,就這樣了此殘生,我不甘心!”
“為娘明白了。”鄭月娥咬咬牙,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從貼身的地方取出一塊魚形的玉佩放到兒子手中,“東兒,你還記得最后護送我們娘兒倆來靈州的夏叔叔嗎?他其實并沒有走,而是加入了巨鯤幫,如今是巨鯤幫掌管西城分舵的四當家,你要是有事就拿著這塊玉佩去找他吧,他會幫你的?!?p> 林東接過玉佩,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個鐵塔般沉默卻又可靠的漢子:“十年前的事不會牽連夏叔叔么?”
鄭月娥搖搖頭道:“放心吧,夏叔叔與我們家的香火情很不一般,而且已經(jīng)過去十年了,江湖的十年足夠換兩代人,怕是早就沒有人記得當年的天下幫了?!?p> 林東堅定地道:“不記得才好!我會讓他們想起來的?!?p> 鄭月娥望著兒子俊逸的面龐,好像記憶中的那個人又回來了一般,不愧是我的兒子,不愧是他的兒子?。?p> 下午,在林東的堅持之下,母子二人一起完成了黃豆的浸泡和研磨,晚上娘親煮了一鍋小米粥,二人就著林東帶回來燒雞一起吃完了晚飯,當然在鄭月娥的堅持下,有大半都是林東吃掉的。
西門吹雪下午就不見了蹤影,但林東知道他并沒有走遠,也許他只是不想打擾母子二人的天倫,劍神大人也沒有表面上那般無趣嘛。
入夜,林東架著梯子走上了屋頂,一襲白衣的西門吹雪正抱著劍在賞月,他一把接過林東擲過來的東西,是一袋燒餅和一小壺酒。
“抱歉啊,西門兄,酒不是什么好酒,只能請你湊合湊合了?!?p> 劍神用真氣震開酒塞,痛快地喝了一口道:“無妨,今日見到你們母子相得,便是人間最好的下酒菜。”
林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今日我們母子二人有些失態(tài),招待不周了?!?p> “你娘……是個好母親?!?p> “是啊!”林東坐到劍神旁邊,“不遺余力的維護兒子,但若是兒子有志向,又不遺余力地支持兒子,她已經(jīng)做到一個母親能做的極限,下面就看我這個兒子了?!?p> “你打算如何?”西門吹雪咬了口燒餅,逼王就是逼王,這么有市井氣息的動作也能做得如此脫俗。
“揚名,現(xiàn)在的我就是眾人眼里的癡兒,我需要一個契機為自己正名,所以明天的靈州詩會我一定得大出風頭才行。西門兄,有些事情恐怕還要拜托你。”
西門吹雪默然片刻,突然道:“明天有酒嗎?”
林東楞了一下,會意地笑道:“自然,有酒亦有劍!”
西門吹雪嘴角上揚,劍神一笑寒光澈。
“有酒有劍,那就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