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傅信之死

　　離央原本想用陰陽怪氣來形容赫連裴楚的語氣，但又仔細(xì)想想，這么說好像不大妥當(dāng)，明明就是直言不諱的打臉太后。

　　離央突然發(fā)現(xiàn)，赫連裴楚這家伙，真是懟天懟地懟皇帝，甩臉?biāo)o皇太后。

　　太后的面上有些掛不住了，強言歡笑道：“如此說來，攝政王還真是有不少事要操心呢！”

　　赫連裴楚靜靜的沒再說話，委實是在這件事上沒有什么好說的。

　　之后的事沒有再提到離央，算是風(fēng)平浪靜的過去。

　　夜宴過后，離央與赫連裴楚一道回清涼殿，因為夜宴上的果酒很是好喝，離央走的時候，還拿了一瓶，用竹制的吸管邊走邊喝。

　　大年三十沒有月亮，路上便燃了許多宮燈，石柱上系了很多紅綢子，很是喜慶。

　　離央走在赫連裴楚身后，赫連裴楚的影子長長印在地上，擋住了光線，離央冷不防被地上的石頭給絆了一腳，身子微斜，原本不至于摔倒，赫連裴楚還是下意識的拉住了她。

　　那一瞬間，兩人目光對視，離央手上傳來一陣涼意，連忙驚道：“哎呀，我的果酒?！?p>　　幸而這只是輕輕一絆，果酒沒有撒出來太多，離央連忙站直了身子，握著酒瓶，生怕它再撒出來。

　　因為離央是記憶中的第一次進宮，今夜的燈又布置得極好，赫連裴楚便慢著步子，陪離央慢慢的走著，又行了一小段路，背后突然傳來一聲“攝政王殿下留步。”

　　離央與赫連裴楚齊齊轉(zhuǎn)身，只見一個穿著管事太監(jiān)宮裝的老太監(jiān)急急的往這邊走來，走到近處來，又向離央與赫連裴楚行禮道：“老奴見過攝政王殿下，淳元郡主?！?p>　　“海公公?深夜追來，有何要事?”面前這人，離央不大了解，赫連裴楚卻是清楚的很，正是赫連長林身邊的太監(jiān)總管。

　　海公公便道：“皇上托老奴為攝政王殿下轉(zhuǎn)告幾句話，所以深夜追過來，打擾了攝政王殿下的清凈?！?p>　　“什么話？”

　　“皇上說，望攝政王殿下不要計較方才在嘉福殿太后娘娘的話，此事實為太后娘娘之失?！?p>　　赫連裴楚冷冷道：“失與不失，在本王這兒，重要嗎？”

　　海公公彎腰道：“老奴自然知道攝政王殿下不在乎這個，可皇上還是有良言勸告，攝政王殿下與太后娘娘明面上的情分還是要的。”

　　赫連裴楚收起冰冷的語氣，微微一笑，反問道：“這話，究竟是海公公自己想要與本王說的，還是皇上想要與本王說的?”

　　海公公也笑了，道：“不敢欺瞞殿下，這是老奴的肺腑之言，還請殿下能夠聽進去一二。”

　　“當(dāng)初你能得皇兄器重，身任大總管一職幾十年之久，本王自然知道你是有幾分真本事的，海公公的話本王記下了?！?p>　　“殿下能記下，也是老奴的福分?！焙９中辛艘欢Y，退了下去。

　　離央聽他們一席談話，這才反應(yīng)過來，問道：“這位海公公，是先皇身邊的人?”

　　赫連裴楚道：“是，皇兄在位的時候就很器重他，所以直到現(xiàn)在他也仍舊是大總管，待在長林身邊?！?p>　　“那他是哪一派的?”

　　“哪一派不重要，這位海公公的性格，也不是那種會拉幫結(jié)派的?！?p>　　離央踢了踢腳下的石子，又往前走，天上忽然開始落起雪來，恰好有一瓣雪花落在了離央的鼻子上，離央抬頭望著天道：“下雪了?！?p>　　赫連裴楚看著這突如其來的雪，有些晃神，很快又收攏神思道：“這雪來得，倒很是時候?。　?p>　　離央問道：“怎么了？”

　　“你還記得我說的傅信之死嗎？”

　　離央點了點頭。

　　其實故事是這樣的，那一年，肅宗孝昭皇帝去巡視邊塞，傅信時任青州都餉，進京述職，恰好因為長樂公主病重，病了大半年都不大好，穆宗孝惠皇帝知曉長樂公主對傅信之思念，寫信給傅信，傅信因此才在穆宗皇帝的私府與長樂公主相會。真正令傅信進監(jiān)獄的，不是他私入京城，而是他私入穆宗皇帝的私府。原本也不算是大事，只是恰好肅宗去巡視邊塞去了，皇帝不在京城，被貶謫的官員私入皇子私府，便算是大罪了。

　　傅信由此被丟進監(jiān)獄，那時也是冬天，傅信死的時候，也是下著大雪，只是那天的雪，遠(yuǎn)遠(yuǎn)比今天的要大些。

　　“那傅信到底是怎么死的?”

　　“當(dāng)時肅宗孝惠皇帝傳來一道旨意，要獄卒把傅信丟在雪地里，雪有一尺深，傅信的半個身子都被沒在雪地里。”

　　準(zhǔn)確說的來說，是看守監(jiān)獄的獄卒將傅信灌醉了，然后才把他丟到雪地里，沖他大喊道：“皇上說了，如果你能自己走回去，便放你自由?！?p>　　然而一個爛醉如泥的人怎么可能自己走回去呢?

　　傅信蜷在雪地里，身上只著一件單衣，單衣不久就被地上的雪給浸濕了。他那是時就好像已經(jīng)死了，其實還沒有死，只是醉了過去，醉生，夢死！

　　“傅信在監(jiān)獄的時候，曾寫過一首詞，至今很多舉子都喜歡用?！?p>　　百花洲，灞橋柳。相卻千里云亭山，四月十四望天樓?；厥诐u驚覺，十年黃金榜，原來百事愁。長恨此生無所有，忍顧白雪白頭。只是少年事，舊塵夢，不是一言一詞一休。何時相憶忘相逢，只留魂魄在青州。

　　因為傅信字義卿，于是這首詞被稱為義卿歌。

　　一首詞，寫盡了他對長樂公主的思念，以及與之無緣的痛苦，更多的，還有科舉這么多年，為官近十載卻無所成就，眼看著自己心愛之人嫁與旁人的無奈。

　　赫連裴楚又道：“傅信這人，此生也算過得起起伏伏，初入仕途時，肅宗孝昭皇帝曾稱得傅信是上天憐他，還讓他擔(dān)任六大編事，編寫《正淳典要》，不受寵時，隨隨便便一聲令下，便可以不顧他的死活?！?p>　　所以最后他是凍死的嗎？而且是毫無意識的倒在雪地里，連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天空中的雪飄得越來越多，雪下得越來越大，大得模糊了離央的視線。

　　身為一朝公主最后受盡臣子的折辱自盡而死，開朝來難得一見的大才子，最后凍死在雪地里，而最后繼位的穆宗孝惠皇帝，雖有經(jīng)世之才，卻因為親妹之死與傅信之死，思勞成疾，郁郁而終。

　　世間之事，是否都是這樣，冥冥之中，都有因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