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泛其從長明宮出來時,已近薄暮,廊前雪鋪了厚厚一層,她一眼就看到了跪在階前的方景舟。
單薄的玄色衣袍,平日風(fēng)流蘊藉的一張臉凍得發(fā)紫,狼狽不堪。
方景舟雖貴為太子,卻十分不得當(dāng)今陛下明帝的喜歡,若非他乃皇后所出,而皇后本家勢大,只怕儲君之位早已易主。
宮人撐開紅梅灼灼的竹骨紙傘,上官泛其屈身行了一禮,緩緩走來,面上神情淡然,是慣常的波瀾不驚。
落雪融在繡有牡丹的裘衣上,洇開一點濕意,在與他擦肩而過時,上官泛其突然頓足:“陛下心意已決,殿下與其在這里長跪,不如想想其他辦法?!?p> 方景舟抬眼,對上一雙烏黑沉靜的眸子,微微一愣。
他自然也是認(rèn)識上官泛其的,在他日漸聲名狼藉的同時,這位相國千金以過人才貌名滿帝都,甚至連明帝都曾戲言,若她為男兒身,必定能出將入相,不輸先祖風(fēng)范。
車輦在含光門候著,上官泛其彎腰上車,搖晃的八角宮燈驟滅,一個黑影倏地掠入。
衣袍帶風(fēng),寒涼擦過肌膚,方景舟握住她的肩,將她抵在車壁上,嗓音低沉:“你若不怕毀了自己的清白名聲,大可叫人過來。”
如霧的氣息散在眼前,上官泛其難得面露驚愕,但也只是短短一瞬,便又恢復(fù)正常:“殿下想出宮?”
見她沒有叫喊的意思,方景舟稍稍松了手,他其實不大喜歡上官泛其,他覺得這姑娘太假,就像用刻刀雕琢出來的玉像人偶,一言一行都不真實,連對他這樣一個遲早會被廢掉的太子,也始終恭恭敬敬,從無輕慢之態(tài)。
車輦緩緩?fù)?,方景舟身上沾染的冰雪融化,浸濕衣袍,上官泛其瞥見,將懷中暖爐遞了過去,方景舟抬眼,眸子里沒有一絲溫度。
上官泛其微微一笑:“殿下不是要去見寧姑娘嗎?倘若受了寒,只怕不方便行事。”
方景舟癡戀寧家大小姐寧堯的事,整個帝都無人不知。
寧家乃武將世家,寧堯自小習(xí)武,一套槍法讓無數(shù)高門子弟汗顏,方景舟年少時曾敗在她手下,自此傾心,一發(fā)不可收拾。
可那樣不尋常的姑娘,注定有不尋常的志向和人生,前不久邊關(guān)戰(zhàn)事告急,寧老將軍病重,她竟自請代父出征。
戰(zhàn)場上生死難測,方景舟不放心,遂跪在殿前,求明帝賜婚,想以太子妃的身份留住她,誰知明帝非但不允,反而大發(fā)雷霆,還勒令他在寧堯出征前不許踏出宮門半步。明帝那邊行不通,他也只能去勸寧堯主動放棄。
梅枝承雪,橫斜探頭,方景舟沒有從正門入府,徑直越墻而過。
上官泛其靠著車,仰頭出神,足足等了一個時辰,才等到他出來。
方景舟沒想到她竟然還在,不由得一愣。
上官泛其淺淺一笑:“我既帶了殿下出宮,自然也要將殿下平安送回去?!?p> 清澈的眸子映著風(fēng)雪夜色,靜若秋水,仿佛什么事都無法驚擾,才被寧堯拒絕的方景舟愈發(fā)覺得煩躁,一把推開車夫,驅(qū)車往另一邊疾馳而去。
車輦停在一家酒館外,泛黃的燈籠隨風(fēng)擺動,方景舟提起酒壺就開始仰頭猛灌。
上官泛其看著他,忍不住暗暗嘆了口氣,一國儲君,天下多少人艷羨,而他卻過得這樣不快活。
“寧氏一門軍功顯赫,手握西北兵權(quán),殿下這樣明目張膽求賜婚,陛下自然不會應(yīng)允。至于寧姑娘,她要保住寧家,此行在所難免,殿下還是看開些為好?!?p> 方景舟停下動作,盯著她,嘲諷一笑:“你倒是清楚得很?!?p> 上官泛其動了動唇,欲言又止。
外間風(fēng)雪飄搖,她就這樣,看了他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