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窺心4

　　屋頂青瓦如魚鱗排列規(guī)則，坐在上面的人卻有些慌亂。

　　燕云衍的話如刀鋒子，若辛瑜露出一絲怯懦，刀刃一定割斷她脖子。

　　姑娘瞪著濕漉漉的眼，一把奪過酒壺，咕嚕咕嚕灌了一大口，惡狠狠道：“我毒死自己先!”

　　二人看著彼此，氣勢上卻毫不示弱，夜風吹的急猛，掀起夏日的薄衫，發(fā)梢亂飛，剛巧掩去辛瑜一些緊張。

　　辛瑜也是提著膽兒，死死地握緊酒壺，完全沒有把握小變態(tài)是否相信自己，直到瞥見他素來冷傲譏誚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才徹底松了口氣。

　　云衍長臂一伸，把酒壺撈了過來，咕嚕灌了一大口，嫣紅的唇上沾了些許酒漬，他毫不在意地抬起手背一抹，垂了垂眸，輕道：“我又沒說不喝。”

　　辛瑜：剛剛是誰露出要砍死我的眼神。

　　酒是個好東西，能勾起人的傾訴欲。

　　“你今天下午真的去給二哥準備飯菜去了？”

　　辛瑜睜眼說瞎話，“不然哪來的?”

　　少年又啜了一口，烏潤的眼有些迷離，“我今日去找二哥，結果又是不歡而散?！?p>　　辛瑜默默聽著……小變態(tài)不會要吐露真情吧？

　　少年面色染上緋紅，垂了垂眼睫，話語間帶著酒氣，“你今日所說……和二哥有關的……其實是事實?！?p>　　“不僅在你眼中是這樣，父皇眼中也是這樣，所有人眼中，二哥都是皎皎君子，令人仰止?！?p>　　“自小，我便跟在他身后。大哥體弱，父皇照拂，二哥聰慧，父皇疼愛，我卻是個不該有的……只有二哥那樣心性的人，舍得庇佑我?！?p>　　“他少年時代是個傳奇，玉潔松貞，儀容儀表皆是端正有禮，任何事他都能從容不迫地應對，如同一塊無暇的美玉，完美地讓人想摧毀……”

　　辛瑜默默地看著眼底暗潮涌動的燕云衍。

　　這……是醉了？

　　“二哥的一切都是順風順水，完美無缺，一直到他十五歲——”

　　他突然笑了一下，目光陰沉沉的，看著實在可怖。

　　辛瑜當然知道瀾哥十五歲時發(fā)生了什么事。

　　那一年，可是瀾哥人生的滑坡點，從天之驕子變成無父無母的孩子。

　　“父皇發(fā)現(xiàn)二哥并非他親生骨肉。人人都憤怒之極，甚至想過把二哥絞殺……就因為那可笑的皇室血統(tǒng)?！?p>　　少年突然抬起眼，扭頭看著身邊認真聆聽的姑娘，語氣里透著股癲狂。

　　“人人都對二哥喊打喊殺，詛咒痛罵，父皇卻只廢去他儲君之位，把他貶到荒城……所有人都認為父皇太仁慈了。我卻在竊喜……你知道，我為什么竊喜嗎？”

　　姑娘也不避開少年興奮詭異的眼神，眨了眨眼，卻是什么也沒說。

　　他卻自顧開口，臉上帶著嘲弄和興奮：“我竊喜父皇終于看到了我的存在，竊喜世人對二哥的怨懟惡咒，竊喜二哥再不能如天神般光潔……而是如我一樣，一身塵泥?！?p>　　君子世潔，懷璧其罪。

　　他的語氣越發(fā)興奮，眼中的光芒像是暗渠中的螢火，詭異地可怕。

　　“可是二哥還是回來了……”

　　帶著他那股子可恨的兼濟天下之心，輕而易舉地贏了所有人的心。

　　小變態(tài)的神情說不上妒恨，也不算咬牙切齒，辛瑜看著反而瞧出了些落寞。

　　“殿下，不是這樣想的?！?p>　　姑娘輕聲喊住他，丹唇輕啟：“這世上，總有些人生來是為蒼生，有些人卻不能有此氣度。好比有些人生來在高樓，有些人卻企及一生也只在泥潭。”

　　少年眼眸一沉，周身戾氣翻滾，似乎有把辛瑜撕裂的趨勢。

　　辛瑜咽了咽口水，續(xù)道：“我便是那種小家子氣的人，顧不得大家，只能顧顧自己。世人如此，無私者有，自私者有，為善為惡，全憑一顆心，我為自己一些，若是不傷他人，也無不可?！?p>　　她又忽然輕輕一笑，語氣溫和，“你是大燕太子燕云衍，這也是事實。”

　　你啊，生在高樓，云上之巔，也是事實呢。

　　少年烏黑到靜澈的眼眸錯愕地看著辛瑜，嘴唇動了動。

　　身邊的姑娘丹唇逐笑，神色認真，長發(fā)在夜風中亂舞，鵝黃衫也被吹得亂糟糟，圓兒臉上因為寒冷變得紅撲撲。

　　……真是不好看。

　　他收回目光，纖長的睫毛垂下，掩去心中翻滾的情緒。

　　見小變態(tài)一直不說話，垂著腦袋，辛瑜想了想，終是又開了口：

　　“殿下，我給你講個笑話吧?！?p>　　她又開始給自己找話，總愛這樣，不管別人是不是在聽，自說自話。

　　他才不要理她。

　　“據說很多年前，海龍王要給寶貝女兒招夫婿，于是在龍宮大開宴席。海底有只千年龜，也想去湊個熱鬧，但招婿有個硬性條件，你猜猜是什么？”

　　云衍看著她，遲疑道：“俊俏?”

　　“再猜猜?！?p>　　“文武兼?zhèn)?”

　　辛瑜搖了搖頭，云衍顯然不耐煩了，偏開頭。

　　“孤為什么要猜這個。”

　　“必須八尺。”

　　“為何?”

　　“因為烏龜有個小名，王八?！?p>　　……好冷。

　　云衍呆了呆，最后問：“那只烏龜選上了沒？”

　　“沒有啊。它是橫著長的，豎不起來?！?p>　　小變態(tài)臉色變了幾變，悶悶道：“這一點也不好笑。”

　　又忽然往辛瑜懷里扔了個東西，飛身從屋頂下去。

　　“賞錢。”

　　下方聲音隨著微風送到辛瑜耳內，她風中凌亂會兒，罵人的話還沒說出口，余光瞥見懷里的物件，驚愕道：“窺心鏡?!”

　　這個不是已經給了瀾哥么？

　　難道【鏡中窺心】這個劇情已經過了？？?

　　她就偷了個東西，怎么感覺錯過了幾百章一樣?

　　不是，瀾哥不要，為什么要給她!!!

　　窺心鏡吶!

　　瀾哥和小變態(tài)決裂的第一步就是因為這么個小鏡子!

　　當初大婚之夜看見，辛瑜還沒那么激動，彼時她不知道那鏡子就是窺心鏡。

　　今早見他偷偷詢問瀾哥才記起來這面神奇的鏡子。

　　就這樣丟給她?

　　以后要用這個監(jiān)視她了？

　　背脊一涼，辛瑜默默地爬下去，這事容她想想，現(xiàn)在有件更要緊的事。

　　先得確認瀾哥有沒有中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