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祖祠哭聲連天,麻衣素織的人跪滿了整個祠堂,連外頭的露天中庭也站在一撥哭喪的人。
靈堂正中,姚術(shù)白發(fā)人在哭黑發(fā)人,燕云瀾攜著云衍站在祭拜者里頭,他神色算得上嚴肅,在外人眼中那就是悲痛。
而旁邊的云衍,則是眉眼透著幾分無聊,最后干脆抱手閉了閉眼。
早知道,不跟二哥來這聽人哭,哭得他想一個一個殺了。
懷玉卻是不在祖祠內(nèi),因為昨夜和燕云瀾不歡而散,她今日不大想見他,而是選擇去陪身子虛弱未曾出席的姚夫人。
燕云瀾不茍言笑,劍眉忽然一跳,他轉(zhuǎn)頭對著云衍低聲問:“云衍,你說——”
他話沒說完,率先看到云衍神色冷淡,烏黑的眸里透著厭冷意。
“昨晚沒睡好?”
他關(guān)心的一問,云衍笑了笑,輕聲回道:“做了個噩夢。”
燕云瀾也低低一笑,“這么大個人了,還是怕做噩夢。”
燕云衍抬眸看著眼前人繃著一早上的臉色露了笑,心情忽然有些好,連帶著這些哭喪聲也沒那么聒噪。
一上午就在哭天喊地中過去,姚術(shù)克制不住內(nèi)心噴涌的悲傷,被管家扶回去房間休息,燕云瀾二人也得以先離開。
燕云瀾欲找懷玉好好談一談,不能一直這樣兩廂緘默,他和云衍一同往姚府內(nèi)院走。
路上經(jīng)過昨夜觀賞的那片竹林。在大雨的洗滌下,竹葉變得翠綠奪目,正午的陽光打在竹枝上,每一片葉子像是被鍍了一層燙金,風一動,就撲簌簌的響。
云瀾二人走到石橋上,云衍忽然步子一頓,抬手撐了撐太陽穴。
“怎么了?”
少年眸光倏地一厲,朝小竹林望去,燕云瀾也看了過去,忽然臉色一變,沉聲問:“你看到了什么?”
他手虛握著云衍的手臂,眉宇間透露擔心,但愿不是他想的那樣。
云衍回了神,搖搖頭道:“鬼障邪祟罷了?!?p> 見燕云瀾神情一凜,他笑了一下,道:“二哥,我從小到大,見到的鬼祟千奇百怪,不見這個這樣虛弱,你不必擔心?!?p> 燕云衍自小易召邪祟的流言并非空穴來風,他確實能看見鬼魂之類,卻不是他招致它們來,只是夠巧,自己能看見它們罷了。
大多時候,見到的都是煙白色的,再不然是一團青色,像眼前這團……青黑色的,倒是見得少。
他自入府就發(fā)覺姚府之中有邪祟,前兩日那邪祟倒算安靜,今日卻尤為狂躁。
沒說出來是不想讓燕云瀾妄自擔心,他總會處理好的。
燕云瀾有些羞愧,原先總以為他對這個弟弟,算得上不愧良心,可其實在他的身份未曾敗落前,他肩上的擔子很重,并沒有多少精力和時間分給年幼的他。
等之后,一夕之間遭變故,他又自顧不暇,更別談想起他這么個“弟弟”了。
荒城的那幾年,他曾極度怨恨自己這狼狽的身份,寒苦的環(huán)境,不明的未來,甚至對生死不明身處冷宮的母親也怨恨起來。
若非藏(zang)義道的一番機遇,他甚至會忘記自己心中之道,一步一步地圖謀,外祖母氏一族的施壓,他終于還是回來了。
他忽然想起重回上京見到的第一個人,居然不是皇上,也非祖母,而是他這位“三弟”。
在磚紅色宮墻圍建的長長宮道上,他立于路的盡頭,眸光含笑地凝視著他,輕啟唇道:“二哥,恭佑回來?!?p> 他已然長成俊秀青年,面若冠玉,色如春曉,可性子卻是宮廷人人畏懼,不僅大臣懼怕他的詭異,連百姓也害怕這位未來天子。
他多少聽聞過他這八年的事跡,無一不是極為奸惡之事,活脫脫地像個仗勢欺人的斯文敗類。
最為傳神的一個傳聞是:他十二歲那年,即自己剛剛貶離京都的第一年,皇帝把他丟到精兵營中,讓他跟著虎賁將軍、驃騎將軍一起去攻打犯境的北夷一族。
北夷地處極北之地,終年不見光,多冰原雪山,仗著地勢欺惡多年,時常越過邊境,潛入大燕,光明正大的燒殺擄掠,成群成群的牛羊車馬,婦人小孩被冰活活埋死。
民怨沸騰,傳到上京,皇帝便派了三萬精兵去攻打,為顯示天朝重視,特令三皇子殿下云衍,為監(jiān)令員,勢要驅(qū)除韃虜,揚大燕國威。
可結(jié)果,三萬精兵及兩位名將無一生還。
只有三皇子殿下一人回來。
眾人都想知道這北上一戰(zhàn),是輸是贏,看這結(jié)果怕是輸?shù)靡粩⊥康亍?p> 三皇子回京的頭一晚,卻有消息自北傳來,北夷一族,一夜之間,全族覆滅。
不論將士還是小兒,全都埋骨于雪山之下,他們的血甚至浸染了那片冰原,成為冰原上的一抹紅。
就這樣,北上一戰(zhàn),大燕最終勝了,雖然僅有燕云衍一人活著回來。
據(jù)傳聞數(shù)月之后,有獵冰人在北夷境內(nèi)看到一奇觀景象,冰原裂縫,有部分冰川上升,帶起了一批冰人俑,高的有九尺,矮的堪堪是會走路的年紀。
那些冰人俑臉上還保持著死前最后的神情,千奇百怪,卻都是恐懼。
透過寒冰看,被放大的更為詭異恐怖,那位獵冰人見此景之后竟瘋了。
“二哥在想什么?”
少年如朗玉的聲音喊醒他,不知不覺二人竟然走到了姚府東苑的小花園,懷玉正在和那姚卿氏閑聊。
燕云瀾眸光看了看小花園里的涼亭內(nèi)相對而坐的兩位女子。
懷玉自然也看到了燕云瀾,那人站在假石橋上,隔著簇簇花圃看向這邊,一身玄色長袍臨風而動,腰上的綢帶鑲著顆顆玉石,又繡著滾邊的金絲線,愈發(fā)襯的這個人模樣俊郎。
一如少年時,是閨中人的夢。
燕云瀾和懷玉隔著白花翠綠望了一眼彼此,隨即相互錯開眼。
他轉(zhuǎn)身對云衍道:“罷了,她如今正不愿見我?!?p> 說著又一頓,忽然提議道:“去看看小瑜吧,也不知病養(yǎng)的怎么樣。”
云衍聞言,幾乎立刻譏誚道:“能吃能喝,能跑能跳。”
一抬眸撞見燕云瀾有些復雜的表情,立即啞了聲。
瀾哥想,云衍對小瑜果然成見頗深,罷了,以后讓他倆少接觸就行。
卿容見懷玉失落怔怔的神色,輕聲問道:“吵架了?”
懷玉白皙的臉微微泛紅,收回看著漸漸遠去的人影的目光,輕輕搖了頭。
卿容也不繼續(xù)逼問,只是溫和地說道:“這夫妻哪有不吵架拌嘴的,床頭吵架床尾和……只要能說的開的,還是說開的好。”
懷玉看著姚夫人蒼白的臉上始終帶著一份溫和的笑,又聽得她這樣柔軟的語氣寬慰著自己,心底愈發(fā)愧疚云瀾對姚先生的作為。
她其實不曾細想,云瀾其實并未對姚術(shù)做什么,只是從四方打聽了姚術(shù)這人罷了。
西江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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