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衍微微愣神,不自覺抬眸去看燕云瀾的表情。
燕云瀾如勾墨的劍眸中是清晰可見的擔(dān)憂,薄唇抿成一條線,竟令他徒增幾分壓迫感。
“無事?!鄙倌険u了搖頭,藏在身后的手握得更緊。
他的臉色實在不好看,蒼白又帶著絲絲疲倦,身上的紅袍子一處暗一處紅,正襟前那只金絲線滾邊的大獸活像的剛從哪處霍亂的山上跑下來的野獸。
燕云瀾依舊神色嚴(yán)峻,眉宇間的擔(dān)憂并未因他這二字而散去,他反問道:“是因為身上的蛇毒嗎?”
昨夜接二連三的打斗直接讓他見識到了云衍打斗的本事,夠狠,夠厲,甚至有些不要命。
他記得,云衍同那頭銀蟒打斗時,不小心受了傷。
思及此,他回頭看了眼正走過來的懷玉,想讓她替云衍瞧瞧,懷玉只看了他一眼迅速明白過來。
“太子殿下。”
她喚了一聲,看向云衍的眼神也略有些擔(dān)憂,“你身上的毒,需要解?!?p> 少年卻單手屈起三指,輕輕擊打著腰上的玉圭,不咸不淡地回絕了懷玉的話:“不勞側(cè)妃費心,孤心里有數(shù)?!?p> 燕云瀾聞言,目光又落回一身狼狽,臉色慘白的少年身上,語氣微繃緊:“云衍,讓懷玉給你瞧一下?!?p> 云衍還是執(zhí)拗,不肯同意,只偏過腦袋,淡淡說道:“二哥不必擔(dān)心,我有法子解決?!?p> 這是抗拒的姿勢。
又不待他再勸,直接把話題繞到其他上邊,“二哥問過姚術(shù)了嗎?”
懷玉聽著二人之間的啞謎,輕蹙了秀眉,問什么?
他搖了搖頭,“姚術(shù)人還沒醒。”
“那二哥打算怎么辦?”
“等人先醒?!毖嘣茷懧晕⒊烈?,眉頭儼然成了川字,忽然道:“小瑜人呢?”
“在自己的房間。”
他應(yīng)聲,眸光清幽,越過隔岸的荷花池,落到對邊的長屋檐下,而四五間房間里中有那么一間,藏著一個睡得正酣然的姑娘。
云衍自是不知自己此刻的神情十分冷厲,瞧在燕云瀾眼里就是苦大仇深的神情。
于是他突然察覺肩上有人抬手拍了拍他,邊道:“懷玉熬了些小粥,你先洗漱一番,去吃個早飯?!?p> 瀾哥安排好云衍,又轉(zhuǎn)頭對懷玉說:“我們且去看看小瑜?!?p> 瀾哥還未轉(zhuǎn)過身,少年已經(jīng)淡聲打斷了他:“二哥,她在睡覺?!?p> 燕云瀾一愣,和懷玉互望了一眼,懷玉輕笑了一聲,眉眼柔和:“我們過會再去看她罷?!?p> ……
日頭越升越高,光芒將府庭遭遇了摧殘之后的灰敗驅(qū)散地一干二凈,殘荷之上跳躍著幾柱光柱,細細的塵埃在其中上下漂浮。
半開的窗戶陽光毫不費力地闖進了房間,床榻上的淺色帷帳并未放下來,于是部分陽光落在了床榻上的姑娘臉上。
姑娘烏黑的發(fā)散開鋪在床上,一半被她壓在身下,一半則是滑下了床沿,光暈將她的臉分成兩個部分,一半光明,一半陰翳。
大抵是做了什么噩夢,她小臉皺做一團,垂在身側(cè)的手甚至無意識地握成一個拳頭。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夢。
夢里是紅墻琉璃瓦的宮重重殿,有聳入天際,俯瞰數(shù)百宮殿的古樹,蝴蝶也輕輕震動著薄翼流連于姹紫嫣紅的花圃之中。
其中座明麗的宮殿,姑娘遠遠地瞧見殿上牌匾“清”字極快地從眼前閃過,那華麗的宮殿被清池環(huán)抱,荷葉田田,碧綠澄凈。
滿池的蓮花大小不一的開著,花萼粉嫩,骨瓷樣泛出半透明的光澤,花瓣頂端是一圈深淺不一的淡粉色,似染似天成。
辛瑜聽到一陣脆如鈴鐺的笑聲,她尋聲望去,雕鏤上,有女子半個身子倚著白玉欄桿,一手執(zhí)著羅扇,笑得明媚動人。
那是一個極其美艷的女子,淺色的眸子帶著萬種風(fēng)情,尖細的下巴輕輕抬了半分,神情似乎帶了些嘲弄和不屑。
非傾國之色,然著實嫵媚。
“乖兒,去替娘摘下那朵紅蓮?!?p> 她纖細的柔夷伸出,指著池中盛開的最大最美的花兒,那如汝瓷般干凈的臉上漾出一個極為惑人的笑。
辛瑜這才看見她的身邊,還有一個蘿卜短腿的小孩。
穿著月牙色的袍子,金冠帶的端端正正,一雙烏眸和旁邊的女子如出一轍的相似。
實在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兒。
那小孩聽了女子的話,竟然蹬著小短腿,短身板跑下樓,樓梯被他踩得噠噠響。
小孩跑到清池邊上,四下望了一圈,沒找到想要的工具。隨即竟然小手一扒拉,如猴一樣靈活的爬上了樹,只是辛瑜怎么瞧怎么滑稽。
就像是她看著樹干上臥著一瓢蟲,數(shù)十只爪子扒著樹上深淺不一的縫兒,窸窸窣窣爬上了頂。
“吧嗒”一聲,是木枝被折斷的聲音。
小孩拿到了工具,便抱著樹干哧了下來,身上的白袍子赫然出現(xiàn)一道醒目的污痕,連他的發(fā)梢上都帶了不少樹屑。
小孩只低頭瞧了一眼,一手拖著可以當(dāng)做晾衣桿用的樹枝,又馬不停蹄地跑到池邊上。
脫下靴子,一手拄著三指粗的樹枝下了水。
他倒聰明知道用長木枝探一探水的深淺。
辛瑜看著他一點一點走到池子的中心,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這別不會淹死吧?
只是她的確想的多了些,池中水堪堪到了小孩的脖子處,小孩費力的勾下荷莖,那根木棍便成了支柱。
待那雙胖乎乎的手好不容易夠著那朵開的最艷的紅蓮,他一直沒有表情的臉色,頓時注入神采,唇角輕輕翹了起來,烏黑的眸子映著滿池的花兒。
他以最快的速度氣喘吁吁地爬上樓梯,將手中的花兒護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摹?p> ……
“娘親,給?!?p> 他小心翼翼地,臉上帶著幾分討好的笑,將那朵開的極美的紅蓮遞到女子面前。
女子垂眸掃了一眼花蕊粉嫩,花瓣深紅的蓮花,其中一瓣帶了一道褶皺,大抵是小孩跑的急,不小心弄傷的。
她彎彎的柳葉眉帶著些許不悅,嫣紅的唇如同那蓮花一樣嬌艷,淡聲道:
“花瓣傷了一片,你送來的太慢,不好看了。”
那聲音跟出谷的黃鸝一樣好聽,但淺淺的笑容之下,藏著的卻是冰冷的嘲弄。
辛瑜一哽,差點想問這花咋就不好看了,就聽的那小孩兒細聲細語的說:“我再去給娘摘?!?p> 語氣里是滿滿的歉疚和自責(zé)。
來來回回,小孩子跑了不下五遍,每一次女子都會找出一出錯,讓他重新去摘。
待他發(fā)梢發(fā)尾終于是滿是大汗,臉色發(fā)白,女子才稍稍松了口氣,接過那支并不怎么好看的紅色蓮花。
“乖兒,你要知道一個道理:這世上最好看的人,自然該配最好看的東西?!?p> 她說著,那雙點了花寇的削蔥似的指節(jié)輕輕拂過白玉欄桿,一字一句,似是輕嘆道:“若不是最好的,也沒有留的必要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