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如潮水般退去,連帶著那如織的燈光。一切復(fù)又?jǐn)n入黑暗之中,阿久整張臉困苦地皺成了一團(tuán):“怎么辦,小云這次怕是有大麻煩了。”
半天等不來朗逸的回答,抬頭卻見他似笑非笑地一旁喃喃自語,便上前推了一把:“你干嘛呢?”
“不……只是在回味師父剛才的颯爽英姿?!彼Φ?,“那一句‘老子姓言’,當(dāng)真威風(fēng)!”
“那是……不對,你這話真心還是假意?怎么從你嘴巴里說出來,感覺總是怪怪的?”
朗逸冷下了眉眼,復(fù)又從前那副淡淡的模樣:“那就當(dāng)我在心中笑話您吧?!?p> “你笑我什么?”
朗逸撇了撇嘴,不作理會:“旁人我是不知,但你這女子,當(dāng)真難養(yǎng)……”
余后的三天對于阿久和白云升而言都很難熬。阿久一行被困在行宮不得外出,雖說以她的脾氣原本想大鬧一場,但朗逸和邱榕都勸她此時不宜張揚(yáng),給自己惹禍不說,更會讓白云升為難。
她好不容易按捺下自己的脾氣,卻又聽說白競雪一口咬定月主幫著出的主意。而白云升不過淡淡否認(rèn),卻不住地為她求情,顯得詞窮同時更顯情深。而白競雪那一番“為愛謀劃”的說辭便越發(fā)地站得住腳。何況此案之中,那外來的毒藥、卸枝的鹿角、卸枝手上白云升的匕首……樁樁物證都對他不利。
阿久越來越坐不住,到了第三日晚上終于忍不住了,隱了身形找去了摘星殿。白氏若論術(shù)法到底比不上言氏,阿久這一路行去順暢,到了白云升的寢殿,里外都清清冷冷地,除了門外四個看守之外,瞧不見什么人。
她見那殿中燭火孤清,映著一個模糊瘦長的影子,不禁暗暗嘆了口氣,自那開著的后窗翻進(jìn)去,在他耳旁悄聲道:“是我,熄了燈再說。”
白云升微微錯愕,卻還是知道一些她的本事,于是吹了燭火,她便在昏暗中顯出了身形。
白氏的人長久生活在燈火昏沉的地下,雙目在黑暗中視物并不障礙。白云升見她貼著內(nèi)墻悄聲坐下,一個腦袋還微微后仰,刻意躲避著窗戶,于是起身將窗戶關(guān)了,說道:“你不必?fù)?dān)心,門外的看守只顧得上自門進(jìn)入的人,想不到有人會翻墻進(jìn)來?!?p> “我也不是翻墻進(jìn)來的,隱形障目可曾聽過?”
“聽過,卻是頭一回親見?!彼麡O微小地?fù)P了揚(yáng)唇角,已然算是在微笑了,感嘆道,“到了蒼無,我白氏竟成了井底之蛙了?!?p> “你們這蛤蟆可厲害了,四鄰八方的,誰不將你們視若猛獸?!?p> 他沉吟了片刻,忽然說道:“若論自私?jīng)霰?,白氏確是有一些的。若非如此……我或許便能想到去為逐星原里的星獸做些什么?!?p> 阿久望著他那認(rèn)真的側(cè)臉忽然愣住了,原本想對他說的話一時竟然有些忘記了,頓了半晌只想起來問他一句:“小云,你……你是真的喜歡白若風(fēng)……噢,是白競雪,是真的喜歡她的對么?”
白云升望著她的神情有些怔忤:“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到底什么樣的感覺才叫‘喜歡’?”
“就如現(xiàn)在這般,你明明知道她想害你,卻恨不起來,明明知道再這樣保她下去,會將你自己拖入深淵,卻還是舍不得讓她去死?!?p> 白云升抬頭望著床架上那一縷飄蕩的垂髻,喃喃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原來這就是‘喜歡’么?”
阿久心中暗叫“不好”,又急著追問他:“那你如今想到她不久會死,心中是什么感覺?”
“痛啊……”白云升道,“有時候心口痛得不知該要如何發(fā)泄,有時又痛得人失了全部的力氣,只想讓自己睡去,睡著了,便不會再痛,可若有時做夢,又會自夢中痛醒。這是……得了病么?”
“嗯。”阿久面色沉重。
“可有醫(yī)治之法?”
“除非她回來,一切的事情都當(dāng)沒有發(fā)生過一般?!?p> 白云升的面上露出向往:“若真能這樣,可該多好?”
阿久不忍再潑他冷水,一時只好沉默。
可白云升到底不是不諳世事的孩子,只片刻之間,便又續(xù)道:“只是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是絕不能善了了。”頓了頓,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問阿久,“那個卸枝……白子塵,你可見過?”
“見過?!?p> “那是個什么樣的人?”
“不過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卸枝了。我與他說過話,也打過架,卻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他的長相?!?p> 白云升微微皺眉:“那若風(fēng)為何會……”
“喜歡一個人若是那么簡單就好啦。就像白競雪,她長得并不算美,你不也照樣喜歡……總不能是因為她會說話吧?我這樣的伶牙俐齒,你不也絲毫沒有心動?”
白云升看了她一眼,似是感激她在這般的困頓之中還有心思與他說話,于是神情也跟著輕松了些許,說道:“她不算美么?我沒有見過很多女子,總覺得她那樣已然很好看了?!?p> “真是沒有見過世面!”阿久擼了擼袖子,“今日天降福包,讓你好好開開眼,過后不許往外說?。 ?p> 說話間,白云升只覺得眼前的阿久似是發(fā)生了什么變化,那眉眼便如一朵在眼前徐徐綻放的花朵,一點一滴地打開花瓣,逐漸變得驚心動魄起來。白云升出生在蒼無,那時族中的星獸已然蒼白瘦弱,容貌枯萎起來,他不曾見過真正意義上的“美人”,便是外頭擼來的人族女子,也多是吃慣了風(fēng)霜,粗糙憔悴的。如眼前這般精麗到極致的女子,他從前想都沒有想象過。
失神了許久,且見阿久得意地說道:“我可不是作弊,原本的皮相就是這樣出眾呢……今天發(fā)揮還不算好,沒有洗過臉梳過頭,不然更好看!”
白云升許多方回過神來,向著阿久笑了笑說道:“真是開了眼界,多謝成全?!?p> “好說好說?!卑⒕谜稚涎壅?,白云升只覺得屋中一切的燦爛光華復(fù)又消失成昏暗一片,心頭那一點驚艷悸動亦隨之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