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容霜處回來后,阿久果然手捧著一對鹿角,這鹿角華美,朗逸一觀便知正是白云升新割下的那一副。白容霜竟是如此大方,如此珍貴的東西他一送就是一對。
心愿得償,卻不想竟是以這樣的方法,可見對阿久這樣至情至性之人來說,心情該有多復(fù)雜難言。自回到院中起,她便出奇地沉默,便連向來遲鈍的剎那都覺出了不對,少見地擔(dān)心起來:“你要打要罵地便鬧出來,別這樣陰陽怪氣的,看起來嚇人?!?p> 阿久望著少年眼中真誠的擔(dān)憂驚惶,越是想出言安慰卻越是說不出有用的話來,只好無奈苦笑:“我心情不好,不是你來寬慰我,反要我賣力氣寬慰你么?天下哪有你這樣當徒弟的?”
剎那便道:“你要怎么寬慰,你說……盡管說!”
“我……”阿久長嘆一聲,最后只道,“我哪知道?!?p> “師父?!鼻耖庞顺鰜恚c一直沉默站在門前觀望的朗逸并肩立到一起,下意識地瞥了朗逸一眼,又微笑著問阿久,“可是人家下了逐客令了?”
阿久沉著臉,點了點頭:“這副角,送了我?!?p> “嚯,新月主真是大手筆?!?p> 阿久皺眉不展:“白容霜說,他留著這角心中郁結(jié)難安,還說小云若知自己這副角能相助到我,定然心中也能得幾分安慰……話是說得誠懇,可我總覺得這小子不太對頭……說不清楚,只是瞧著他我心里頭感覺很不好?!?p> 邱榕沒有接話,而是轉(zhuǎn)了臉去望著朗逸。他是在等他做決定,是說出真相,還是路行一道,他風(fēng)朗逸總不能永遠這樣含糊下去。若是在此時此地再不做出抉擇,那他邱榕也沒有繼續(xù)為此事辛勞的必要了,干脆一切就在這里做個了解。
朗逸一直沉著臉,到了此時并不似邱榕料想的那般猶豫半晌,而是極為干脆的接口:“那又如何,我們已然改變不了什么了。難道白氏還會讓一個卸枝重當月主么?”
“可小云若是冤枉的,至少可以不必在那漆黑的底層受苦?!?p> “你可要清楚,白云升割角是為了保白競雪一命,與他是否無辜無關(guān)。而白競雪卻是實實在在地害了人,判她一死并無不對。至于逐星原,白云升為情割角,如今他心中所愛就在逐星原中,即便可以離開,我想他也是不會要走的?!?p> 一番話說得明明白白,將阿久心中最后一點希冀都打破了,一顆直直地沉下去,落到底處倒也踏實了。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又實在覺得吐不盡心中郁結(jié),悶了好一陣子,不死心地又問:“我想再去看一眼小云,不知白容霜肯不肯?!?p> “你行事干脆一些可好?這樣糾纏不休,實在不似你往是所為?!崩室蓊D了頓,抬起頭來指揮在旁看閑戲的二人道,“你們收拾行李去。既然此地讓人不適,那便快快離開,何必與自己過不去?”
“好!”邱榕應(yīng)得爽利,滿臉笑意竟是藏掩不住。朗逸這樣的,便是同意了他的行事,明君在眼,蒼無有望,他頓時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亮了起來。
朗逸見阿久兀自難以釋懷,行到她身旁低聲勸慰道:“師父,世間無奈之事千千萬萬,你幫得一時也幫不了圓滿。如今二人保住了性命,又能在一處安靜廝守,外人瞧來凄苦,他們自己心里卻未必是這樣想呢。這樣看來,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好結(jié)局呢。”
阿久不語,除了嘆息也做不了什么。
~~~~~~~~~~~~~~~~~~~~~~~~~~~~~~~~~~~~~~~~~~~~~~~~~~~~~~~~~~~~~~~~~
阿久一行動作很快,不到半日便騎著水鹿離開了深鬼淵。白云升的鹿角是白氏中出奇的華美精麗,幻出的水鹿亦是體態(tài)如云般優(yōu)雅。
白容霜站在摘星殿前的階梯上目送著遠方那兩顆流星般的光芒劃空而去,漸行漸遠,小小的身形久久不動。
身后有人在說:“這群外族人終于走了?!?p> 白子塵跪在不遠處,他身旁候著的是侍女婉枝。
“終有一日,我們也要走?!卑兹菟?,他依是少年的模樣,面上的表情卻淡漠得猶如歷代月主,“婉枝,擇日我會應(yīng)允諾言,將你送回地上的母家。”
婉枝忽然跪下行禮:“月主,婉枝決定不走了?!?p> 白容霜微感意外:“為何?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著要回去么?”
“從前呆在這里,是覺得日子沒有希望。如今月主上位,奴婢覺得未來有望,所以舍不得走了?!?p> 白容霜唇旁泛起淡淡的笑意,問白子塵:“你呢。你身為卸枝,我不能在短期之間改變太多族規(guī),往后多年,只怕你一直都得活在暗處,不知哪年可以出頭,你可愿意?若是不愿,我可以安排你離開白氏。在外面,人人額上無角,倒反而不見古怪。”
白子塵沉默了許久,拳頭攢得很緊,一直都不說話。
婉枝在旁勸道:“月主新任,日后道阻且長,還有許多用得上你的地方。雖然是在暗處,但若真的打破陳規(guī)回到地上,又焉知沒有出頭之日?”
白子塵依然不語,他眉頭擰成一團,心中似有兩軍交戰(zhàn),身子微顫,始終不發(fā)一言。
白容霜卻比他自己更清楚他的心思,不禁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現(xiàn)在不想回逐星原。那就去地上吧,帶著連聲扣,若我需要你幫忙,會用它喚你?!?p> 白子塵似是長長地舒了口氣,謝了恩,便干脆地離去了。
婉枝望著他的背景,亦忍不住嘆息:“白競雪會答應(yīng)相助,全是因為對子塵的癡心一片,我一直不知,在他心中是否也有白競雪的一席之地。”
“自然是有的。不然為何如今再不想回逐星原,看到那一對苦情之人。”
“若是有她,又為何會不惜讓她有性命之憂?”
“她好好活在身旁的時候,他顧不得看她,以為自己無論行到哪里,她總是等在原地,即便成了白云升的星獸,他也知她心中只有他一個?;蛟S真要等她死到臨頭,方知失去之痛。”
婉枝驚愕于白容霜小小年紀,體察人心之細,轉(zhuǎn)念卻又覺得并不奇怪。正因他是這樣一個人,方能將白云升的心思拿捏手中。
“只是等她九死一生回來,身旁已然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那個他打從心底便瞧不起的月主,方是這世上唯一夠資格守在她身旁之人,以白子塵之心氣,又要如何再能呆下去呢?”
“那白競雪呢?”婉枝又問,“她會不會……因此喜歡上白云升呢?”
白容霜默了一默,旋即不明深意地淺淺一勾唇角:“這誰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