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蒼無眾生的眼中,世間從來就沒有什么白氏,而那沉鬼淵中擄掠少女的惡鬼更是與他們扯不上半點關(guān)系。白氏眾眾,乘盈盈水鹿踏風(fēng)而來,這在世人心中,無疑便天神降世。
傳說中的言氏尋訪天下,便是想為世人尋找新神,重塑世間秩序,如今天神便在眼前,讓荒蠻眾生何不惶恐?轉(zhuǎn)眼不過一瞬,索氏便已跪了一半,另一半中有人呆愣愣地望天,神魂出竅,有人淚眼婆娑,渾身皆顫。
自也有悍勇之輩,但寥寥數(shù)人如何成勢,心中失了斗志,已然抱有一去不歸之意,剎那帶著精神大振的墨氏少壯們彈指之間便將人一一斬殺,言醒的黑蟲早已忍耐不住,紛涌而上,片刻之后,便是連白骨都不存了。
索氏族人親見天神惡鬼,諸般奇詭一一現(xiàn)世,心中又驚又怖,哪里還有反抗之心,更有膽小的貴族,當(dāng)場便嚇得心膽俱裂,失禁橫流。
墨氏便這般拿下了西境最大的氏族。殘局收拾不易,阿久眉頭更緊。
白氏諸人落到地上,細(xì)數(shù)一番,不過三十來人。他們孤傲,索氏雖是大族,但在他們眼中不過是蠻荒,所居所用都甚是粗鄙,地上塵土飛揚,亦讓人不適,更不必說空氣中混雜的諸般惡臭。因此許多人都不愿足上沾泥,仍是坐在水鹿之上,離得那些凡人遠(yuǎn)遠(yuǎn)地,個個面上都是強忍不適之色。
只有白容霜神采飛揚,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進到阿久帳中,含笑說道:“幸好趕得及。不過實在抱歉,我只說動了這幾人出谷,但鹿角卻是帶了八十根。雖然我們打架不成,但誠意卻是十足。你族中之人若日后能乘鹿飛行,想必打起仗來會事半功倍。”
阿久很是吃驚,八十根鹿角實非小數(shù),白容霜剛?cè)巫彘L之位,能調(diào)動這些人力物力出谷,于白氏而言不但是不可思議,更是他已然竭盡全力。
只是不知為何,她心中對這如玉般的少年始終喜歡不起來,生滯地點了點頭,道:“先謝過了……月主。”
白容霜聞言神色微微一變,隨即又笑道:“云升兄知道我要出谷,讓我捎話給你,說是他一切都好。”
阿久淡淡一笑:“這不是白云升會說的話?!币娝裆行擂?,便揮了揮手道,“罷了,這是你們的族務(wù),我管不著。我只是好奇……邱榕是如何把你給請來的?”
白容霜道:“邱兄惶急地趕來,說是你有難。我想著咱們相識一場,自然是要相助一把的。”
“這可……不像是白氏的做法?!?p> 白容霜笑道:“如今的月主是我,白氏也該當(dāng)變一變了……怎么,阿久姑娘不喜歡白氏的變化?”
“你救了我一命,自然是要多謝的。我只是不信,你這般帶人送寶的,只是為了舊識之故?”
白容霜道:“自然不只是為這。但阿久姑娘不必?fù)?dān)心,就算有所謀劃,也是謀的白氏,與你的大業(yè)只有益助,絕無損害。”他頓了頓,眼睛微微瞥向帳簾一角,那外頭三十騎遙遙而立,即便是明知水鹿或許會撐不了足幾時,卻也不肯輕易沾地,“你瞧那些人,我所要頭疼的事,可并不比你少呢……”
阿久寡淡地和著一笑,道:“白氏精貴,這食宿我可包不起?!?p> 白容霜道:“不勞費心,我們水鹿來去迅捷,已然在一百里外有了舒適的安置?!?p> 阿久不再與白容霜多說什么,送走一行人后,她靜默地望著忙碌的人群,有人面懷隱然的喜色,有的沉痛難抑,更多的則是冷漠,眸中驚惶不時閃爍,卻又對命運只余逆來順受的無奈。
思量再三,她還是讓人喚來了邱榕。
邱榕的面上喜色未褪,連日來,他跟著眾人吃苦甚多,雖不見抱怨卻清瘦了許多。原本如凝脂般柔滑白皙的皮膚,也日漸粗糙。他身上穿著如眾人一般的舊布衫已然絲毫不見怪異,跟著她奔走的這兩年多的時光,當(dāng)年邱府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四少爺早已不在,只是再如何磋磨,他的目光依舊如初見時那般澄澈,并非心地清明,只是他向來比旁人更清楚前行之路罷了。
“恭喜師父。”邱榕向她道賀,見她情緒不佳,便主動為她倒水遞杯,“此番真是好險。弟子這些日子不眠不休,就怕是趕不上。好在一切有驚無險。我適才在想,若是蒼無頭頂真有神明,那或許便是亦在幫著咱們吧……”
他向來比另外兩個周到,只是今日這般卻顯得格外的話多,見阿久出奇地靜默,心底不由得一蕩,似是足下驟然空懸,身在空中無所依憑。
“師父您……怎么了?”
阿久仔細(xì)地瞧著他的臉,那樣精致的眉眼,經(jīng)歷風(fēng)霜之后憑添幾分硬朗風(fēng)華,當(dāng)真是沉沉濁世之間的無瑕美玉。還記得邱府初見時的少年如在云端,入了門下之后當(dāng)真半點傲氣都不復(fù)存,若說貼心明理,三個弟子之中當(dāng)真沒人再比得上他了。
她忽然嘆了口氣,不忍心似地別過了身子背對著他,聲音沉沉地問:“你是怎么進的沉鬼淵?”
邱榕沒想到她會問這件事,不由得一愣,來時腦中盤算好的說辭半句沒有用上,只老實地答道:“就……乘著鹿直接飛去殿中找了月主?!?p> “你可還記得我第一次帶你們?nèi)r,是怎么進去的?”
邱榕隱隱覺得事情不對,卻完全找不出所以然來,只好又答:“是師父讓那桃花瓣飛入谷中,再由人來接應(yīng)的?!彼肓讼?,又立刻說道,“可是那時與弟子這回不同。這一次弟子是騎了鹿,可以飛……”
“若真是如此,那白氏中人豈不是有鹿角便能出入自如,縱是月主亦管不出千百人齊飛吧。若是如此,那何必再用爬千級臺階,如你那般直接飛抵豈不就成,白氏所吹噓的威嚴(yán)何在?”
邱榕的面色逐漸泛白,垂首道:“弟子不明,請師父明示?!?p> “有了鹿也解不禁制,若是無人接應(yīng),如你那般直接飛入,入沉淵丈許,鹿便會遇到禁制化水散去,上頭的人便直直墜入無底深淵之中化作肉泥?!?p> “可是……可是弟子真的是那樣進去的?!鼻耖琶娆F(xiàn)急色,“弟子不比師兄們,身子孱弱習(xí)不得術(shù)法武藝,跟著師父亦不過讀書習(xí)道,沒有半點法術(shù)??v有花招卻也無能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