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久越聽越不是不信:“言覺并非傻子,他一直以來所做的事與守家可有半點(diǎn)干系?難道只憑著看得見那些字,便就此信了不成?若如今拿著本冊子說你是那命定之人,你便能信?更何況他生性多疑,要說服他本就比旁人難得多,這樣大的事,憑著朗逸三言兩語的,他絕不能信?!?p> “別說是他不信,當(dāng)時就連我聽在耳中,也不能信?!蹦迲K然一笑道,“可風(fēng)朗逸有一句話說的卻是對的,‘天命只說會有這樣一個人,卻沒說他會如何一統(tǒng)天下?!?p> “這話不錯,可那又如何了?”
“風(fēng)朗逸說,‘舊世便有許多這樣的例子,帝王聽到預(yù)言說將來會被親生子所殺,因此孩子一出生便著人將他殺死。焉不知下人動了惻隱之心,偷放了孩子,卻在他心中埋下仇恨,就此促成他長大之后弒父殺君,應(yīng)了預(yù)言。’人是沒法逃脫天命的,言覺自以為所做所為均是為了防那天命之人降世,焉知不是在陰差陽錯地促成此局?風(fēng)朗逸還說,‘你可想過,當(dāng)然若不是你殺了江枧,何以會有今日的阿久,沒有阿久,又如何會有現(xiàn)在的局面?你今天巴巴跑來殺我,焉知不會激怒阿久,促著她又做出什么驚天之舉來反而應(yīng)了局?再退萬步,當(dāng)年不殺江枧,今日也沒這本秘冊,沒有與阿久的舊怨,更沒有你今天站在這里,發(fā)現(xiàn)自己是這世間唯一能看懂書冊的人?!?p> 阿久大震,雖然明明知道看得見書冊字跡的人分明是朗逸,但如今聽他這樣說,又覺得一切不無道理。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可以阻止天命,又焉知自己不是這天命中早已注定的一環(huán)?一時間,千萬的思緒齊齊涌來,竟不知該說些什么。沉默良久,也只是墨筠:“言覺聽了這些,可有反應(yīng)?”
墨筠緩緩搖頭:“沒有,一直沒有聽見他說話。但只要想想你初聞此言時的感受,便也不難猜出他那時心中的動搖。風(fēng)朗逸最后又說:‘其實(shí),當(dāng)年你若不殺江枧,說不定以他良善的本性,本也當(dāng)不了梟雄,成不了事??赡銡⒘巳?,刺激了阿久,牽扯出往后的種種,到頭來也許反倒是成全了自己。人的心境是會變化的,事到如今,你大可依心而為,反正都是應(yīng)了天道罷了?!?p> 阿久道:“這話未必是真心,倒像是在激他了?!?p> “可是人在他那樣乾坤顛覆、天人交戰(zhàn)的時刻,哪里還有這樣的慧眼能識破這些言語中的陷阱呢?話及此處,囚帳之中忽然來了個人,我一看,那是你另一個徒弟……文弱些的那個?!?p> “邱榕?”
“是了……就是他。”墨筠冷哼了一聲,“他平日里雖然刻意親近我們,但我總覺得有些裝腔作勢,因此不太喜歡他,名字也就沒認(rèn)真記。他進(jìn)來,拿著火折和一張皮紙,沒有多說什么,就開始依著皮紙上所繪的穴圖,幫我將封穴的金針一根根地拔出來。”
“那自是朗逸讓他來的?!卑⒕谜f道,“我沒有讓他過醫(yī)書,這穴圖自是朗逸給的?!?p> “他們倆當(dāng)然是一伙的……我那時只是不明,還道又是什么陰損招術(shù)想來折磨我。但見他手中的確然是取針用的糯米,這樣精白的糯米,在蒼無非大氏皇族不可得,如此貴重,便知他是誠心來拔針的。出針到第二十根的時候,他終于開口說話‘師兄讓我來放你走?!覇査驳牡降资鞘裁葱?,他說‘同仇敵愾之心。’”
阿久越聽越是糊涂,不禁道:“你說清楚點(diǎn)?!?p> “他說‘原本咱們也只是想幫師兄復(fù)國,沒有存那一統(tǒng)天下之意。哪想到今日真的找到了預(yù)言中的命定之人,竟還是你們言氏的。如此一來,我等凡人還有何可爭?不如連得國也就此作罷吧。’我又問他‘那同仇敵愾又是什么意思?’,他說‘你是言氏,自當(dāng)知道這位言覺與我們師父乃是不死不休之勢。他若真是命定一統(tǒng)蒼無之人,真到了那時豈還有師父和我們的活路?因此若從前師父還能算作中立的話,如今一旦知道命主是言覺,那便確然要做個易客了。既同為易客,自然便‘同仇敵愾’的,難道命主換作言氏族人,你們易客便不反了?’哼……我們身為易客,求的是新世新生,這命主是凡人也好、言氏也罷,只要他上臺延蒼無之世,便只能是敵人。你的弟子們早已吃透了我們的心性,故意在拿話激我呢?!?p> 阿久冷冷笑道:“你大可不受這激將?!?p> “不,他人雖討厭,話說得卻是不錯。如今這事雖然存疑眾多,但絕不可作視不理。因此他放人是對的,若言覺發(fā)起狠來殺了墨氏眾人,那世間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便只有我了。于是他偷偷放了我出去,我剛剛?cè)♂?,身子還虛弱得很,你那會武的弟子護(hù)送了我一段,直到遠(yuǎn)離了墨氏方始道別。我一時無援,如此大事自然是先回本家稟告。后來風(fēng)朗逸還和言覺說了什么,我便不知道了。”他抬起眼來望著阿久,似笑非笑地說道,“看起來,你并不知道那日言覺來過??梢娝徽f動了,并未對風(fēng)朗逸出手……你這個弟子,真是生了一根蠱惑人心的好舌頭,連強(qiáng)敵也被他逗弄得暈頭轉(zhuǎn)向?!?p> “墨氏一切如常,教你失望了。我此番回本家還是為了尋你而來呢,如今看來,這倒是件最不值一提的事了。”話說到這里,那繩上的符咒之力已然孱弱,阿久稍稍一掙便脫了開去。她松了松筋骨,也沒想著報復(fù)墨筠,只是在座上轉(zhuǎn)了轉(zhuǎn)腕子,繼續(xù)問道,“后來呢,你回了本家,這里又發(fā)生了什么?為何……會凄慘成這副模樣?”她向四周環(huán)顧了圈,發(fā)現(xiàn)自己就在族長家的右?guī)恐胁⑽磁驳?,“族長呢?他老人家神通廣大的,不會也火并死了吧?說起來,我還沒見著他的尸身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