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葵愣神間,被同班女生挽住了手臂,是學習委員沈月。也是常年名列年紀前十的人,發(fā)揮得好可以排進前三,在榮譽榜上也能露臉。
她的臉上泛著人畜無害的甜美笑容。平時和南葵是點頭之交,算不上親昵。最近因為南葵主動找她聊天,感情迅速升溫,變成可以手挽手的臨時玩伴。
“雖然自由活動的時間變少很多,你的應墨酥球技還是沒有退步呢。”聲音,也是軟綿綿的。
南葵望向球場上奔跑的身影,眼神不自覺地就開始變得溫柔。
“你的程落人呢?”南葵隨口問她。
“誒?什么叫我的程落?”女生又羞又惱的表情證實了南葵的猜想。
“喜歡就要勇敢表白吶,快畢業(yè)了,不要留遺憾?!?p> “怎么可能,他一向喜歡你這樣的。”沒有否認,只是不自信而已。
“并沒有哦,今天不是有轟動全校的緋聞么,他的口味似乎變了呢?!蹦峡Z氣里夾雜著說不清的,類似酸諷的味道。
“別人可以用才華補上,我算什么……”低下頭,藍光眼鏡反光到看不出眼神。
“你這樣讓我情何以堪?!蹦峡畈幌矚g別人提及惠黎所謂的才華,但臉上并沒表現(xiàn)不悅,半開玩笑地說。
“說起來,她被罵慘了,也是可憐。”沈月推了推眼鏡,感嘆道,“那帖子里的照片,和你上次給我看的,角度很像呢?!?p> 南葵看向那副眼鏡背后瞪得圓圓的眼睛,在想,如果把這厚鏡片摘下,恐怕會變得又小又無神。
頓時想笑,對于這種浮夸的演技。
“對呢,所以我很納悶,照片怎么就流出去了……”南葵配合著做了思索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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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墊排球結束后,開始自由活動。
南葵看到自己班上兩三個程落的前女友正懷著某種目的,結伴向遠處的惠黎走去。
惠黎正想要去樹下休息,被幾個高自己半頭的女生擋住了陽光,整個人被團團圍住。
優(yōu)奈去器材室還排球,還沒有回來。
“小學妹,胃口會不會太大了點?”面帶囂張神情的女生率先開口。
“你勾引低年級的學弟也就算了,畢竟小男生情竇初開又沒有審美。”
“……”
一句比一句難聽,咄咄逼人的緊密節(jié)奏,根本不給惠黎開口的機會。
她們想要看到窘迫、害怕、妥協(xié)的表情,惠黎臉上并沒有。緊閉的嘴唇,直視的雙眼,微蹙的眉心,意想不到的倔強。
不要搞到最后,狼狽的反而是施加霸凌的人。惱羞成怒的女生們無法從言語上的羞辱獲得優(yōu)越感,轉而動手動腳,在推搡中步步逼退她。
“你們在干什么?”低沉的男聲從天而降,微揚的尾音散發(fā)出不好惹的氣場。
像是烏云密布,天雷滾滾中,從云與云銜接的地方,漏進一束千里之外的光。
如果來人是其他想要英雄救美的臭男生,三個女生絕對不會干脆地低頭,不會狼狽到一言不發(fā)就灰溜溜地離開。至少也會頂撞幾句,畢竟都還在戰(zhàn)斗力爆表的氣頭上。
可是來人偏偏是應墨酥。
像惠黎這樣的新生,對應墨酥的印象充其量就是冷漠疏離、少言寡語的冰山型帥哥??珊退壢甑娜?,還沒有忘記曾經代表二中,叱咤全省的黃金辯論隊里,應墨酥是其中的靈魂人物。作為總結發(fā)言的四辯選手,他以極為清晰的邏輯、驚人的記憶力、針對辯論過程中對手的漏洞進行一一擊破的能力,在最后的呈詞總結里完美地收尾,沒有一句廢話,擲地有聲,在評委眼中獲得“不可戰(zhàn)勝”的至高評價。
如果被這樣的他用十分之一的力氣來對付,恐怕也會被批得體無完膚。他最擅長的就是用最精短的語言,攻擊別人的軟肋,讓人毫無招架之力。
三人迅速識趣地撤離現(xiàn)場。
深秋時節(jié),他依然穿著短袖運動衫,抱住足球的手臂和袖子里面的那截皮膚形成了色差,挺立的鼻尖滲透著晶瑩的汗水。
惠黎的視線僅止于此。
“我知道你很能忍,但偶爾也要學會吶喊吧?”
說完,男生轉身跑向球場。
千野對于遲遲不歸隊的應墨酥頗有不滿,距離太遠也看不清什么,便抱怨道:“把球踢瓢了方向的人還在磨蹭什么,都快下課了?!?p> ----------------------------------------------------------
惠黎的視線之內,出現(xiàn)了剛剛被應墨酥遮擋住的身影。只見優(yōu)奈瞠目結舌地駐足在五米之外。
優(yōu)奈的腦袋里正在悄無聲息地進行一場暴風雨般的記憶大搜集。從開學第一天開始,不錯漏任何細節(jié),篩去無關人物,只留下惠黎和應墨酥共同出現(xiàn)的場合。
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可以佐證,這兩個人是熟悉到可以用“我知道你是……”來開頭的關系。
明明我是你近在咫尺朝夕相處的同桌,明明我是唯一知道你手機號碼的人,明明已經被蓋章確定彼此就是朋友的關系……
然而你卻總在大多數(shù)時候緘默不語,渾身散發(fā)著抽離在氣氛之外的神秘氣息。我對你的那點了解,也不過是有心之人都能發(fā)現(xiàn)的邊角料而已……
所以,朋友和閨蜜,稱謂不同,差之千里。
短短幾秒鐘的對視,已經上演無數(shù)內心戲。在那一刻,優(yōu)奈忽而覺得精疲力竭,她和惠黎的距離,遠不是當下五個步伐就可以解決的。
“不是你聽到的那樣。”惠黎走上前淡淡地說。優(yōu)奈在心里默默數(shù)著她的步伐,正好五步。
“哦?!眱?yōu)奈失去了往日的元氣,松散地應著,將目光移向別處。
雖然我知道你現(xiàn)在正腹背受敵,剛剛也正想飛奔而來為你兩肋插刀,可是我還沒有修煉到可以在聽到“驚喜”之后立刻隱藏情緒的地步。
“我去和她們打羽毛球,你去不去?”明明知道對方會一口回絕。
果然,惠黎搖了搖頭,微笑著說:“你去吧?!?p> 優(yōu)奈不敢再看她的眼睛,逃離似的轉身小跑著遠去,有巨石壓在心頭,讓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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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烈到會想要噴薄而出的情感,在惠黎過去十幾年的歲月里,只發(fā)生過一次。
那是在她曾祖母葬禮的前一天。
雕鏤著繁復花紋的木床空空蕩蕩。
再也不會有那么一個慈祥的小老太,在每一個雞鳴不已的清晨,對著樓梯上還處于剛醒時的朦朧狀態(tài)的小惠黎微笑,輕柔地說:“起來了啊?”
也不會有那么一個單薄瘦小的身影,在每個日薄西山的黃昏,站在家門口的小路上,遠遠地盼著上小學的惠黎放學歸家。
在惠黎頻繁流轉于親戚家的童年記憶里,最讓她感到舒適溫馨的,就是跟隨曾祖母生活在鄉(xiāng)下的三年光陰。她在慈眉善目的曾祖母身上學會了愛、隱忍、勤奮等等,她甚至覺得曾祖母就是她靈魂里的一部分。
然而老人家去世得如此迅疾,一夜之間的事情?;堇韪械阶约鹤钣兄亓康哪遣糠朱`魂,也隨之一起火化,消失在人間。
她沒有止盡地流淚,不流淚的時候便吐血,把母親嚇壞。
雖然失去了最愛的人,但是生活和學習的節(jié)奏不允許她在那個地方稍作停留。葬禮結束后,母親便馬不停蹄地搬空老房子里的東西,帶惠黎離開那個每分每秒都會讓她傷心欲絕的地方。
她再次恢復了母親經常不在家的孤獨城市生活。
在一段過渡的時光里,她會做有關曾祖母的夢,醒來之后在一片空虛之中,控制著氣息流淚;她會時不時地發(fā)呆,恍惚到走出房門時,還以為會看見坐在床上的慈祥小老太;她會在本子上寫大段大段的文字,都是關于曾祖母的事……
每一次,都是以撕心裂肺的流淚收場……
等到淚水流無可流,回憶被徹底翻舊模糊,惠黎也悄然變成一個對任何事、任何人都淡然處之的早熟少女。
她不敢再把心交給任何一個人,害怕那個人離去的時候,會把她剩下的一部分靈魂也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