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搬家

　　搬家這件事妮娜已經(jīng)想做很久了。

　　從上次離開開始，她就想著這件事了。

　　同齡的伙伴們早已搬離父母家，大多已經(jīng)過上許久獨身的快樂日子，他們年輕著，快樂著，在大大的城市里自由地揮舞著人生的畫筆，而有的甚至已經(jīng)成家結婚另有一番斑斕生活了。自由曾是妮娜隱隱的向往，如今日子越久，妮娜只覺得不能夠再等待下去了。

　　今天妮娜下班得很早，特意去周圍轉轉房子，她找好的新房子就在巴斯菲爾德劇院附近，房間很小，租金也很高，但視野很好，一眼就可以望見巴斯菲爾德大大的白色圓頂，妮娜總覺得這間房子給她很大的安全感，因此她很喜歡這兒。

　　關于想要搬家的這件事，妮娜沒有和媽媽提起過，開口是困難的，但她一定要說。

　　——說起來也有些悲傷，但她已經(jīng)長大了，這一次，她也想試試自己獨立的生活是如何。

　　妮娜坐上新家的電梯，她微微抬頭打量著電梯里的一切，電梯的壁上掛著周圍商圈的廣告，廣告上的小姐表情溫柔，雙手禮貌地放在腰間，凝固在墻上海報里的廣告小姐看上去就像個靜止的機器人一般，妮娜有一點討厭她規(guī)范的笑容，那太無聊了。電梯的后面是一個齊腰的扶手，妮娜靠上去，懶懶的松懈下來，電梯里只有妮娜一個人，她想著新房子裝修的事，心里只覺得輕快許多。

　　關于這間新房子的事，除了妮娜和中介房東，沒別的人知道，妮娜到了樓層，用著新拿來的鑰匙打開了新家的大門。

　　她進門，觸及眼前新鮮而又可愛的一切，便一下子放松下來。

　　正是傍晚，撲面而來的夕陽的微紅的陽光溫柔了木質的地面，妮娜靜靜地坐在沙發(fā)上，打量著遠處屬于巴斯菲爾德大劇院的那個小小圓頂，只覺得心中眷戀。

　　——這房子也有些年頭了，說不定她上輩子就住在這兒呢？

　　說起來，她其實很喜歡這兒。

　　廚房很小，但是卻很精致，房東大概很愛護這兒，廚房的每道縫隙都干干凈凈，卻也顯出年歲的光芒。

　　要怎么和媽媽說呢？

　　妮娜靠在舒適的沙發(fā)上，又想著這件事。

　　——媽媽會不開心的吧。

　　妮娜垂眸，又想起之前和媽媽坦誠和瑞恩分手時的場景。她知道媽媽其實一直對她有許多期待，無論是婚姻上還是生活上，媽媽或許很需要她的存在來彌補生活中的不足，老實說，她有時會感到很大壓力。

　　妮娜需要真正的獨立，而媽媽也需要徹底放下對妮娜生活的過度期待，搬家只是一個形式，她們只是都很需要各自的空間罷了。

　　但關于搬家，媽媽一定會難過。

　　她望向窗外的巴斯菲爾德的白色大圓頂，忽然心中有些茫然，仿佛是被細碎的玻璃渣弄碎了心一般，她開始覺得舍不得，原先的堅定，似乎也少了一些。

　　回到家，媽媽已經(jīng)做好一桌的大餐了，妮娜回家，有些悶悶不樂地坐在了餐桌前，而母親期待而溫柔的面龐更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她又忍不住軟下心了。

　　“妮娜，今天過得開心嗎？”媽媽為妮娜呈上一份番茄湯，妮娜望著母親遞給她的那只碗，只覺得有些不敢面對母親的眼睛。

　　——別這么不爭氣，這話是一定要說出口的。

　　妮娜咬著唇，醞釀著將在口中溢泄出的話語。

　　“妮娜，怎么不說話?”母親最近做了一個新發(fā)型，栗色的劉海讓媽媽顯得年輕了許多，看起來很漂亮。

　　“媽媽，”妮娜望向母親的眼睛，她終于下了決心：“媽媽，我很感謝您這些年對我的照顧，但是，有時我也需要自己一點獨立的空間。您瞧，我已經(jīng)二十多歲了，但還一直在吃家里的飯……”

　　話說到這，接下來的話語已經(jīng)不言自明，妮娜望見媽媽緊蹙的雙眉，只覺得久違的壓迫感又來了。

　　“媽媽——”她微笑著，試著和緩現(xiàn)在僵硬的氣氛。

　　“……你已經(jīng)想好了嗎？”媽媽低下頭，不看她，語氣冷硬。

　　“對?！蹦菽却鸬?。

　　多余的解釋性話語梗在喉頭說不出口，飯桌上精心準備的飯菜在飯廳微黃燈光的暈襯下顯得精致可口，這讓妮娜更加心生愧疚。

　　“我知道了。”母親僵著身子，起身離開，微聳的肩膀道出了母親此時沉重的心情，母親向來很注重儀態(tài)，即使是和父親正式分居后的那段日子也是如此，而如今她卻失態(tài)如此，妮娜深吸口氣，只覺得周圍的空氣重得說不出話來。

　　母親進了房間，門被重重合上，妮娜的視線凝在銅質把手上，她思緒很亂，又一次地，她說不出話來。

　　早預想到開口并不容易，當真正面對時，一切虛幻的想象都變成無聲爆裂的現(xiàn)實，壓得妮娜想要流淚。

　　妮娜閉眼，任由一滴淚水劃過眼睫，她靜靜起身，去到房間門口緩緩扭開房間的門，一打開，卻見母親正靠在床邊出神。

　　房間里沒有燈光，有的只是窗外隱約的街燈和遠處閃爍的霓虹燈，夜色籠罩在母親身上，妮娜忽然感知到獨屬于整個房間的難過情緒。

　　這些年，她們一直在一起。而如今，她要選擇離開了。

　　“抱歉?！蹦菽鹊吐曊f。

　　母親沒有說話，安靜的夜色是母親的回答。

　　“抱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讓您難過了。

　　“沒什么好抱歉的?！?p>　　“我才是該說對不起的那個人。”

　　“妮娜，其實你一直很恨我吧?！蹦赣H的聲音低緩冷寂，是妮娜不曾認識的低訴。

　　“沒有。”

　　“我不會恨你?！蹦菽日f。

　　但是我曾經(jīng)的確恨過你。

　　恨你的壓迫，恨我的猶豫給我?guī)硪环萑f分折磨的感情。

　　“媽媽，我很在意你，正如你在意我一般?！蹦菽茸?，想要擁抱母親，可母親卻錯開身，不愿靠近妮娜。

　　妮娜心中似被刀尖滾過一般，她被母親的生疏燙到了。

　　“你和你父親一樣，你們都不喜歡我?！眿寢屜駛€小孩子一樣，說起這樣委屈的話來。

　　“……沒有啊，我一直很愛你?！蹦菽炔辉僭囍鴵肀赣H，她試著微笑，哪怕母親看不見。

　　母親忽然哭泣起來。

　　妮娜慌忙地在房間里摸索著，好不容易找到一盒抽紙，卻被地上的盒子拌個正好，她咬著疼把抽紙遞給母親，她其實也很疼，也很想大大的哭一場，但是她不能夠，如果她也哭了，那就沒人能夠支持母親了。

　　“沒有人討厭你啊。我很愛很愛你，就算是父親，即使他離開了你，但和你在一起那么多年，他的心中一定也會有你的一席之地。沒人討厭你，我們都愛你，真的?！蹦菽扰拇蛑赣H的肩膀，可母親仍然啜泣不止。

　　“……”

　　“……如果真的愛，就不會離開。”母親說。

　　妮娜無言以對。

　　是啊，如果她真的愛瑞恩，又怎么會舍得離開呢？

　　“媽媽，我還是會搬走的。但是，我也會一直回家啊，說到底，這才是我成長的地方不是嗎？我又不是一去不走了，我會回來的?！蹦菽葴芈曊f，第一次，妮娜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也能夠安慰人。

　　母親想到什么，剛剛止住的哭聲又大起來，媽媽的淚腺很發(fā)達，比起妮娜來說發(fā)達多了。

　　“我愛你，媽媽。”妮娜試著擁抱母親，這次母親沒有推拒。

　　“媽媽，你的生活不應該只有我們，你也應該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你在身邊找到了一個新的愛情，我也一定會很支持的。”

　　“我希望你能夠快樂，我的媽媽。”妮娜靠在母親肩上，只是覺得有些悵然若失。

　　“這是你想要的嗎，和我分開?”媽媽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不想和你分開?！蹦菽瓤吭谀赣H懷里，喃喃自語。

　　“但是，我也要長大了?！?p>　　這些話，要說是一半說給母親聽，那么一半也是說給自己聽。

　　媽媽的懷抱太溫暖，媽媽做的飯菜太香甜，一切都讓她太依戀，她又怎么舍得離開呢？

　　但是啊，他們都應該開啟彼此的新生活了，媽媽要試著過沒有她的日子，而妮娜也要試著學會照顧自己了。

　　過去的錯誤，也不能再發(fā)生。

　　媽媽，愿以后的日子，你我都能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