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缺沉默地看著身前石頭上的劍痕,仿佛看到了雪峰之頂倔強生存的那棵雪松,多年的積雪也壓不彎它的腰身。
強大驕傲,但卻又不屑霸道;俯瞰蒼生,但卻又不屑看天。
多年前破陣那人的氣息與塊壘大陣的氣息很相似,都是那般的倔強不甘,又有著難以磨滅的棱角。
然而細細品味之下,刨會發(fā)現(xiàn)這兩者,其實有著本質上的區(qū)別。
數(shù)百年之前的那位開創(chuàng)天魔宮的光明大神官正處于舉世皆敵的時候。
他在布下這塊壘大陣之時,將心中的不甘與憤懣盡數(shù)鎖于石中,選擇以沉默的姿態(tài)橫亙在天地間。
然后用沉默和棱角向上蒼表達自己的態(tài)度和力量。
但近百年前破陣那個人所留眾多劍痕中殘留的氣息,傳遞的信息則是更為鮮明狂放。
時常沉默不語卻從來沒有自鎖之意,而在此刻只是一味的盡情釋放,瀟灑而又慷慨。
若是稍有不滿,便要直起腰身去捅上一劍,但凡是一言不合,那便要行血濺五步之舉。
他不說的時候不是不能說,而是不屑去說。
但他一旦說了,那便要讓整個上蒼,都必須知道他說的到底是何意義。
塊壘大陣以千頃湖水為根基,這世上好像也只有這似柔實剛的湖水才能承載起那橫亙天地的無上偉力。
但寧缺知道,其實還有一種力量也是可以的,至少很多年前是可以的。
數(shù)十年前,依然是這片略顯荒蕪的山谷,千頃湖水靜掩于其間。
忽然間,狂風大作,天魔宮護宗陣法啟動,湖水渲泄一空,水落而石出。
漫天巨石顯現(xiàn),塊壘神陣成型,橫亙于天地之間,堵塞了世間諸多路徑。
一名青衫書生騎著一頭黑色的小毛驢行走于世間。
忽然前路被堵,滿山滿谷的石頭令他不悅,亦令他不爽。
于是他抽出了腰間佩劍,將這座傳說中的塊壘大陣盡數(shù)斬成了漫天飛舞的粉末。
然后他騎著小黑驢繼續(xù)呵天罵地而行,眉毛和神采同樣是無比飛揚,好不快哉。
何以成陣?憑胸中一腔浩然正氣足矣!
寧缺收起心中澎湃激昂的情緒后,恭恭敬敬地跪在了石頭的劃痕前,磕了三個響頭。
“你的這位小師叔的確很厲害,不比你另外一位小師叔差”
祝玉妍感受著這些劃痕中,那近乎能夠幾乎能撼動天地的強大劍意,眼中也是流露出了一絲敬佩之色。
這樣的強大而又灑脫的劍者,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位了。
而如今,只怕連一位也找不到了。
“能成為老師師弟的,都是經(jīng)天緯地的大人物,都有著獨屬于自己的堅持和驕傲”
寧缺胸腔中涌出一股激蕩的自豪之氣。
“小師叔是這樣,這位柯浩然師叔亦是如此”
他看向石頭上劃痕的目光充滿了親切。
這些劍痕上熟悉而又親近的氣息,在寧缺的識海里凝成了一座高山。
這山高而不險,與書院后那座大山差相仿佛,讓他眼眶微酸,腦海中憑空生出了無窮的思潮。
這樣的人物,果然值得二師兄以生命去崇拜,也值得大家用余生去追憶。
也難怪那位貴為大秦親王,敢罵天地,連夫子都敢打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師叔,在提到這位柯師叔的時候,也是一臉敬佩之意。
這樣的一位長輩,自然也值得他毫無道理地為其感到驕傲,從膝蓋,一直驕傲到了隱隱有些發(fā)麻的頭頂。
“走吧,通過小師叔留下來的劍痕,我已經(jīng)初步掌握了這塊壘大陣的運轉規(guī)律,進去該能夠輕松些”
聽到這話,祝玉妍不禁有些驚訝。
不過她也想起了嬴不凡曾經(jīng)說過,眼前這個小子看起來的確毫不起眼,但卻有著極為出色的符道天資。
而且他也曾經(jīng)練過浩然劍,能夠掌握一點這陣法的運轉規(guī)律,倒也在情理之中。
寧缺深吸了一口氣,然后開始調動泥丸宮中的念力,并按照陣法運行的規(guī)律操控著天地元氣。
做好準備后,寧缺便緩步走入了陣中。
祝玉妍也牢牢地跟在了他的身后,全身功力暗自凝聚。
若遇到緊急情況,她就會迅速出手,保護住寧缺。
……
極北荒原的西面有著一座履蓋著皚皚白雪的山脈,縱橫上萬里,應該是在這荒原上最大的一處山脈了。
這座山脈上雖然遍地是雪,但在這厚厚的雪上卻長著滿山遍野的野花。
依照常理來講,沒有什么花是能夠在雪上盛開的,但這里的花卻做到了,并且一年四季從來沒有枯萎過。
來來往往的人都把這座山脈叫做天巫山脈,因為他們認為這座山脈是上天的奇跡,并且從這座山脈深處走出來的人們都自稱為巫。
世人有傳言,這山脈深處里的巫族便是昔年的荒人一脈,有不少自恃實力高強的人都曾進入過這山脈深處,希望能找到荒人的蹤跡,并拿到一些好處。
但可惜的是,幾乎沒有人能從這山脈里面活著出來,而大秦朝廷對此事似乎是漠不關心。
所以久而久之,這山脈深處也就成了極北荒原的一個禁地。
其實,在這天巫山脈的深處有著一個非常隱蔽的結界,里面有著一個很小的村子。
村子雖小,建筑卻挺高大,而且充滿了狂野古樸之風。
來來回回走動的人,也比正常人高了許多。
很多都是八九尺,甚至是丈許之高。
一個個身材都是無比魁梧、彪悍,極為駭人。
那一塊塊露在外面的肌肉,仿佛是由鋼筋鑄就而成的一般,充滿了力量感。
村子最中央,是一座像是用來祭祀的宗堂,高達數(shù)十丈。
里面豎立著十二座巨大的石像,石像的樣子都有所不同,主體是人,但有些地方卻跟人不一樣。
比如一只手變成了蛇,耳朵是異獸耳朵等等。
在十二座石像下面,有著十二個巨大的站臺。
此時的十二個站臺上,都分別站立著一個人。
這里的人每一個身高都在一丈以上,一共八男四女。
最中央之人為男性,更是達到一丈三,面容狂野,隱藏在衣服之下的肌肉隆起,些許裸露在外的,猶如老樹盤根一般,恐怖異常。
同時看面相,他也是最年輕之人,不像其他十一人,面容看上去已經(jīng)有些老邁。
“各位長老,那位術巫族的同胞傳來的消息,你們如何看?”
中間的年輕人粗狂臉龐上隱隱透著一股激動興奮之意。
其余的十一個人,神色之中也有著或多或少的激動和興奮之意。
“兩百多年了,自從兩百多年前來到極北荒原,然后和昊天道那幫王八蛋打了一架后,我戰(zhàn)巫人一族就一直躲在這里,而且還得化名為荒人,這簡直是恥辱,不過現(xiàn)在好了,我們終于可以出世了!”
“是啊!兩百多年,我戰(zhàn)巫人一族困在這里,實力根本沒有多少長進,現(xiàn)在終于可以出世了!”
“我族兒郎早就忍耐不住了!”
“族長,我同意出山?!?p> “我也同意,立刻將那羌族給滅了?!?p> …………
一道道大氣而又豪邁的聲音響起,透著興奮和熾熱,還有一股對即將要大戰(zhàn)一場的迫不及待,即使那四位女性也不例外。
“好!”
年輕人一聲大喝,壓住了議論聲越來越大,有種停不下來勢頭的另外十一個人。
然后他豪邁地說道:“大秦的那位陛下還有親王大人如此仗義,愿意讓我們出手滅了羌族,那咱們就不能手軟。”
“當年就看這幫羌人不爽了,要不是顧及那幫蒙古人,早就送他們見閻王去了?!?p> 年輕人的臉上充滿了高昂的戰(zhàn)意。
“現(xiàn)在有了大秦在背后支撐,我等可以放心大膽動手了,我宣布戰(zhàn)巫人一族正式出山,第一戰(zhàn)就是覆滅羌族”
“還請族長先等一等,老夫有些話想說”
這個年輕人左邊那看上去最蒼老的人開口說話了。
“術巫族與我族雖然是同胞,但在當年也是齷齪不斷,那個女娃娃說的話真的值得我們相信嗎?”
這句話一說出來,全場的氣氛頓時僵硬了,其余的十一個人的臉色無一例外地發(fā)生了變化,不復之前那般激動。
“我看焰靈姬姑娘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惡之徒,應該不會拿這事情騙我們的,再說了,那塊令牌可是貨真價實的”
在全場都寂靜了片刻后,那位年輕族長開口說道,但語氣中也帶上了幾分不確定。
這句話一出,得到了在場很多人的贊同,都紛紛開口附和道。
畢竟從這幫人的體型就可以看出來,這個所謂的戰(zhàn)巫人一族都是群喜歡動手勝過動腦的猛人。
有人愿意思考,不用自己動腦子自然是最好的,至于究竟正不正確,那就有些超出他們的大腦所能考慮的范圍了。
“外面的世界與這里不同,外面的人也同樣與我們一族有著太大的差別,陰謀詭計是外界常用的伎倆”
老者語重心長地說道:“當年我們一族之所以會來到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不就是因為中了這些陰謀詭計的暗算嗎?”
“我族元氣剛剛有些恢復,不能再出什么事端,現(xiàn)在這情況由不得我們不謹慎啊!”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戰(zhàn)巫人一族的確是不喜歡動腦子,但不代表他們沒有腦子。
如今這局勢他們也都能看得明白,自己的族群的確已經(jīng)沒有了當初的強大,不能夠再冒險了。
但是這一次的機會的確是難得,一旦錯過了,可能在未來的數(shù)百年內都不會再有了。
眾人都陷入了思考,處在了深深的糾結之中。
動腦子本來就不是這幫一慣只會動手的人所擅長的,苦思冥想了將近一個時辰,這幫人也沒能想出什么所以然來。
“還沒想出什么來啊,不如孤來替你們想如何?”
一個身材修長的黑袍青年憑空出現(xiàn)在了這十二個站臺中央,面帶微笑地說道。
“你是誰?”
在座的人頓時如臨大敵,那位年輕族長面色有些不善地問道。
這幫人雖然莽,但也不笨,能夠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人絕對不是一般人。
所以在一開始,他們并沒有直接選擇動手,而是準備先了解一下情況。
“看來過了幾百年,你們這一族的人脾氣有些變好了,孤還以為你們會直接動手呢”
嬴不凡仔細打量了一下周圍的十二個人,眼中閃過了一絲滿意之色。
這十二個人的實力每一個都在大宗師后期以上,甚至還有五個半步天人。
其中最強的那個人甚至能夠比肩天人至境,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天人至境。
隱世這么多年,還能有這樣的一股力量,已經(jīng)算很不錯了。
“吃一塹,長一智,一樣的錯誤,總不能老是犯下去”
那個看起來年紀最大的老者警惕地看著嬴不凡。
“閣下究竟是誰?為何無故進入我族重地?”
“他是大秦親王,當今陛下的親叔叔,我來到這里便是奉了他的命令”
嬴不凡還沒有開口,一個身穿赤紅色長裙的女子踩著頗顯玄妙的步伐,快速來到了他身邊,開口回答道。
“焰靈姬姑娘,此話當真?”
那位年輕的族長眼睛一亮,有些急切地問道。
如果真的是這位親王殿下親自到場,那么一切就都能夠說得明白了。
而且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他們這一族重新崛起的機會也就真的到來了。
“這世上還沒有人敢在大秦境內假冒大秦皇族,這一點你們盡可以放心”
嬴不凡面色雖然很淡然,但卻釋放出了一股可怕的威勢。
戰(zhàn)巫族的眾人面色一變,在感受到了那股威壓后,就再也沒有了任何懷疑。
他們相互看了一眼,隨后全部單膝跪下。
“戰(zhàn)巫族,叩見殿下”
如雷鳴般響亮低沉的聲音響徹了全場,激動、興奮、熾熱等種種感情都包含在了這一句話中。
“好了,接下來事情你們自己商量吧,然后焰靈姬會帶你們去見我大秦的蒙恬將軍,到時候就看你們的本事了”
嬴不凡轉頭看向焰靈姬。
“注意安全,我現(xiàn)在在距離這里比較遠的地方,這具臨時凝聚的化身持續(xù)不了多久,如果有事,等出了這片荒原我們再好好談談”
焰靈姬點了點頭,然后嬴不凡的身形便漸漸模糊,化為了漫天光點而慢慢地消散,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恭送殿下”
洪亮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的聲音中多了那么一份忠誠。
“幾位也都聽明白了吧,我也不再多說了,各位準備好了就來找我吧,最好能快點”
焰靈姬說完話,便化為一道青紅色的光芒向遠方遁去了。
“大長老,現(xiàn)在可以確定了,我族再度崛起的機會終于到來了”
年輕族長的臉龐上再度布滿了興奮。
“一切聽從族長吩咐”
那被叫做大長老的老者此刻也是興奮無比,他之前提出反對意見也只是出于謹慎,如果這樣的機會是真的,那自然不能夠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