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昀越想越急,再也不復來之前的淡定從容。
淡定和從容是仗著羽州還牢牢地在他手里的前提。如果羽州真如他所想被越吉奪走,那他就徹底地失去了翻盤的根基,就像現(xiàn)在的嬴疑一樣。
嬴疑尚且有著自己為依靠,自己倘若失去了羽州,又能去依靠誰呢?
高昀的心已經(jīng)亂了起來,在密室中失魂落魄地走著,看得嬴疑一陣揪心。
嬴疑伸出手拉住亂轉(zhuǎn)的高昀,勸道:“昀哥你冷靜下,不然我們先出去再想辦法好不好,你別這樣。”
高昀一手捂著漸漸疼起來的額頭,一手拍拍嬴疑拉他的手然后一下掙開,勉強開口道:“殿下不用管我,你先出去吧,我再好好想想?!?p> 高昀的話雖然有氣無力,但仍然透露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意味。嬴疑猶豫了一下,還是朝著門外走去:“行吧昀哥,你自己一個人靜靜,我在上面等著你?!?p> 說罷,嬴疑既擔心又似逃離般離開了這個氣氛越來越壓抑的密室。
嬴疑的腳步聲消失后,高昀將密室的門關(guān)上,整個房間靜悄悄的像一口棺材。
高昀背靠著門,然后拼命地、聲嘶力竭地吶喊者、咆哮著,毫無意義的吼聲被他從心底深處壓出,帶著自魂老離開以來,他所有的惶然、迷惑、無助和懷疑。第一次自己獨立處事,就要面對如此復雜的局面,高昀這些天來表面上運籌帷幄神機妙算,頗有著以前有魂老輔助的他那種指揮若定,以天下為棋局的氣勢。但只有現(xiàn)在這個獨鎖在地下深處再無旁人知道的高昀知道,他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之所以答應帶初次見面的陳琢一起,就是想靠近她那種骨子里就滿溢出來的自信與陽光。高昀也自信,也陽光,但他的自信與陽光都是他強迫自己裝出來的。所以他十分,可以說是羨慕,陳琢這樣真正自信的人。
一通吼叫發(fā)泄完這么久以來心中積聚的壓力之后,高昀也累了。不管干不干凈放了多久,他一歪就躺倒在了那張吊床上,舒服徹底地伸了個懶腰。現(xiàn)在的他不顧一切地想睡一覺,剩下的事醒后再說,別管能不能再醒來。
這樣想著,他蹬掉鞋,用最喜歡的側(cè)躺睡姿準備睡去。枕頭上一股潮濕的發(fā)霉氣味,讓他的鼻子很不舒服?!鞍⑻纭币宦暎蛄藗€好大的噴嚏。
他揉了揉鼻子,翻個身面朝墻里準備繼續(xù)睡。就在這時,他微微睜開眼又閉上的這一瞬,他好像看見墻上有什么東西。
高昀猛地睜開眼坐了起來,拉開吊床和墻壁之間掖著的鋪蓋,原來被鋪蓋擋住的墻壁上赫然寫著兩個字。
這兩個字的字跡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地出現(xiàn)在替高昀起草的書信、命令、公函上,現(xiàn)在又出現(xiàn)在提醒高昀有危險的墻上。
橫短而挺,豎峭而逸,這樣的書法,高昀只在字跡的首席心腹謀佐的筆下見過。
“危,臨。”
“高臨?!备哧垒p輕地念叨著這個被自己派來這里的名字,一邊用手撫著這兩個字。
字跡很淺很淡,如果不是剛才高昀躺著的角度剛好,在鋪蓋的遮擋下很難看出來墻上刻的有字。
看來是事發(fā)緊急,正躺在床上以同樣睡姿休息的高臨,只能倉促間掀開鋪蓋一邊,用指甲狠命在墻上劃出示警的“?!弊趾捅硎咀约荷矸莸摹芭R”字。他甚至連劃第三個字的時間都沒有。
高昀一縱身從床上跳下來,拳頭已經(jīng)攥緊。當初羽州基業(yè)草創(chuàng)時,高臨就不離不棄地跟隨著他直到現(xiàn)在。現(xiàn)如今高臨出了事,高昀不可能不追查到底,哪怕只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
“越吉,如果只有我一個人,那么氏主之位給你又何妨。但既然你的手伸向了我身邊的人,就別怪我和你死磕到底了!”高昀在心里暗暗咬碎了牙發(fā)誓道。
然后,他關(guān)上門,大步走出了這里。
穿過幽暗昏昧的長長通道,高昀走回了豁然開朗的光明之中。
巷子口,先上來的嬴疑早就等得站不住了。終于見高昀出來,嬴疑激動地跑上前,問道:“昀哥,怎么樣?接下來,我們?”
高昀勾過他的肩,說:“高臨確實出事了,我要直接回羽州了,你跟我一起嗎?”
畢竟現(xiàn)在的羽州已經(jīng)撲朔迷離了起來,加之這并不在之前制定的穩(wěn)妥計劃之內(nèi)。自己涉險無所謂,但不能拉著朋友、兄弟一起送死。
嬴疑聞言愣了一愣,肯定地說道:“肯定一起啊,昀哥,咱們這么好的親哥倆,你這么說也太生分了不是?”
高昀沒有順著他的話頭,依舊一臉鄭重地說道:“無害,此去羽州局勢未卜,越吉老兒可能已經(jīng)占了羽州,不然不會進到這個據(jù)點抓走或者殺害高臨。和越吉的奪位之爭,我實在不想再按部就班下去了。拖得越久,我怕越吉那廝傷害到更多我身邊的人。無害,我朋友不多,你是其中一個,我不想讓你隨我一同涉險?!?p> 聽了高昀這一番話,嬴疑不假思索地說:“昀哥,一起?!?p> 高昀笑了笑:“其實該我叫你哥的,你比我大三天?!?p> “那你叫聲哥聽聽,來,疑~哥~,叫一聲?!辟尚χ蛉さ?。
高昀給了嬴疑一個親切的鎖喉:“想都別想,你永遠是我小弟,快叫大哥?!?p> 嬴疑邊掙扎邊鬼叫:“我又沒大嫂,叫大哥有什么用,不叫!”
“好??!”高昀加重了幾分胳膊上的親熱勁,“還學會惦記起未來的大嫂了啊,看我現(xiàn)在不弄死你。”
嬴疑趁高昀放狠話的時候,猛一用力掙開了高昀充滿關(guān)愛的懷抱,一溜煙跑遠后給了高昀一個鬼臉。兩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就這樣像兩個甩著鼻涕打鬧的小孩,一前一后笑著跑遠了。
若干年后,當這座郡城乃至這整個州整個國家中再也沒有風魂氏的存在時,已是遲暮之年的大秦皇帝專門駕臨了這片比多年前更為荒涼的街巷。
以這個風塵看飽的小巷為分界線。線外望不盡的百官萬民誠惶誠恐地向著偌大疆域中唯一至高的統(tǒng)治者叩拜。線內(nèi),惟有舊時蔓草新發(fā)的葉子沖著一個衰朽的老人挑釁般展示著自己年輕的生命力。
穿堂塵土吹來風,低矮傾圮的矮墻上,有兩根緊緊相鄰的小草,互相扶持著,撐過對尚稚嫩的它們來說顯得過大的風。
陽光燦爛地灑在相親相愛的它們倆頭上,影子交融在一塊,分不開彼此。
一只衰老不堪的手在這時伸來,將其中的一根連根拔起。手上凜冽的風元寒光一閃,將抓在手中的小草切得粉碎。
“詔!盡除此間草木,勿使復發(fā)。敢有發(fā)者,盡誅此縣令、郡牧、州承。”
“唯陛下詔,陛下壽萬萬年!”
萬眾山呼,驚天動地,與一聲蒼老的嘆息微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