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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春風客

第二十章 請君暫上凌煙閣

洛陽春風客 周小小少 3014 2019-08-31 09:37:54

  “你們就這樣讓他隨隨便便地死了?”鄭儼冷哼了一聲,掃視著余下七人。

  “他不會白死,他的死是有意義的?!币粋€頭戴綸巾、書生打扮的人回應道,他用的兵器很奇特,由青銅制成,形似彎刀,不過鋒刃處卻是兩個尖鉤,北人不識,但初新認得。

  這種奇特的兵器由吳王闔閭下令打造,第一個打造成功的鑄劍師殺了自己的兩個兒子,用他們的血來喚醒兵器的靈性。

  這種奇特的兵器叫作“吳鉤”。

  “死就是死,死后一切都沒了,對他自身而言,他的死是毫無意義的?!?p>  對僧人來說,死是否毫無意義呢?

  沒人回答得了這個問題,活人死人都不能。

  但僧人的死對于剩下的人卻有重大的作用,他試探出了鄭儼身后黑暗的恐怖,也為諸人爭取了一些出手的時間。

  至少他們已清楚,鄭儼背后的大殿中藏著使用暗器的高手,至少在這么多暗器發(fā)出之后,高手也很難再有心力打出第二輪透骨釘和雙刃飛刀。

  戴綸巾的書生已舉起吳鉤,只要登上五級階梯,他就能輕易砍下鄭儼的頭顱,與此同時行動的還有最右邊的劍客,他們從兩側(cè)向鄭儼沖去,就算黑暗中又有暗器飛出,夾在中間的鄭儼也難免被誤傷。

  鄭儼沒有任何表情與動作,余下五人也沒有任何表情與動作。

  初新已經(jīng)起身,向大殿方向沖了過去。

  他斷定,這只能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他與鄭儼沒有仇怨,和這八個人也素不相識,可他想阻止他們送命。

  四百多張案幾,四百多個人,躍起又落下,落下又躍起,平時很快能跑到的距離,此刻卻像隔了千萬里。

  書生和劍客已快步登上第三級階梯,黑暗中卻出現(xiàn)了兩個人。

  穿著黑色的衣服,圍著黑色的頭巾,仿佛誕生于黑暗,成長于黑暗。

  他們在鄭儼背后,一左一右,看似閑庭信步,可眨眼間已擋在了鄭儼跟前。

  他們手里有劍。

  劍長四尺三寸,精鋼制成,一劍便可削斷人的骨頭。

  書生和劍客在那一瞬間失去了平衡,跌倒在階梯上,他們沒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們不知道自己的腳已經(jīng)和自己的腿分離,就在他們各跨出一步的那一刻。

  有些分離可以重聚,有些分離不能。

  還是所有的分離都無法真正重聚,都無法再回到分離之前的樣子?

  兩只斷了的腳平穩(wěn)地踏在第四級階梯上,跌倒的書生和劍客朝著鄭儼擲出了各自的兵器,一旦兵器離手,他們已是必死無疑。

  擲出的吳鉤和劍都被擊飛,三兩步的距離有時就是如此遙遠,如此令人絕望。

  庭院中的四百多個人依舊冷漠地看著殿前的對決,初新恨不得給路過的所有人都扇一巴掌。血腥味飄到了他的鼻子里,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快趕到殿前了,他只希望余下五個人出手能慢一些,他已經(jīng)察覺到了令他不安的東西。

  接下去動手的是最左側(cè)戴斗笠的人,與他同時行動的是右邊一個穿灰黃色麻布衣服的人,他們的目標不是鄭儼,而是鄭儼跟前的兩個黑衣劍客,牽制住此二人,剩下三人才有機會刺殺鄭儼。

  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斗惡除暴是星盟不變的宗旨,是星盟全力以赴的目標。

  星盟成員的信仰堅定,擁有堅定信仰的人總是能忍受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

  書生伸出了手,抓住了左側(cè)黑衣人的腳,他希望這能讓黑衣人產(chǎn)生片刻的猶豫。

  他已忘記自己的腿還在淌血。

  隨即,他的手與手腕也同他的胳膊分離了。

  可他卻很滿意,因為他伸出手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黑衣人斬下一劍,便是在他身上浪費了一劍的時間和一劍的氣力。

  他要幫他的同伴做最后一點事情。

  后人很少提及鄭府發(fā)生的這場血戰(zhàn),因為這場戰(zhàn)斗的結(jié)果是強權(quán)暴力戰(zhàn)勝了正義,這場戰(zhàn)斗也暴露了人性的許多丑惡面,但偶爾還會有人憑吊這個頭戴綸巾的書生,還有那柄吳鉤。

  高大健壯的絡腮胡已趁著同伴牽制住黑衣劍客的機會快步上階,只要他走上前,他的兩個同伴一定會跟來,他們?nèi)顺鍪?,鄭儼必死無疑。

  他是六鎮(zhèn)起義的幸存者,一場被殘酷鎮(zhèn)壓的叛亂里,唯一神智偶爾清醒的幸存者。

  他的家人都已經(jīng)餓死,在饑荒和暴亂中,他吃了四個人。

  一個是欺壓流民的兵士,一個是行將就木的老者,一個是懷胎七月的孕婦,還有一個就是孕婦肚子里的孩子。

  人總得活著,可一旦活著就要舍棄良知和人性,你又會怎么選?

  洛陽繁華如舊,仿佛千百年來不曾變過,只要洛陽有一天的繁華,北魏王族就擁有一天的盛世。繁華總能掩蓋一切,掩蓋危機,掩蓋叛亂,掩蓋貧窮,掩蓋丑惡。

  北魏的大權(quán)交付給了一個鼠目寸光的女人,只要成為這個女人的面首,旁人奮斗一生不得的東西,頃刻間他就全部擁有了。

  這算不算一種不公平?

  江湖本就是不公平的,人生本就是不公平的。

  他現(xiàn)在要用他的拳頭,用他的短刀,執(zhí)行他的公平。

  穿灰黃色麻布衣服的人落敗了,落敗對于他們而言只有一種結(jié)果。

  死亡就是結(jié)果。

  但他死死地抓著黑衣劍客刺入他腹中的劍,他只是不明白,自己的刀也砍在黑衣劍客的手臂上,為什么黑衣劍客卻好像什么事也沒有。

  世上真的有不怕疼痛的人嗎?

  絡腮胡登上了最后一級階梯,他已確確實實地站在了鄭儼面前,他的右拳已經(jīng)出手,鄭儼用雙掌抵擋,但這一拳勢沉,還裹挾著另一種無堅不摧的力量,鄭儼被擊打得往后滑了些許距離。

  一擊得手,絡腮胡看到了希望,這么多同伴的犧牲,終于給了他殺掉鄭儼的機會。

  可他忽然感覺到,有兩樣堅硬冰冷的東西扎進了自己的體內(nèi),充滿力量的四肢在那一刻變得軟弱,變得疲倦。

  初新已奔跑跳躍得要發(fā)瘋。

  他在僧人倒下時就發(fā)現(xiàn),緊挨著絡腮胡的兩個人各往后挪動了一步,起初他只是懷疑,可很快這種懷疑得到了驗證。

  絡腮胡的背上,插著兩柄鋼刀,正是緊挨著絡腮胡的兩個人下的手,看起來衣著最普通,最不引人注目的兩個人,正適合作為鄭儼最后的殺招。

  絡腮胡跪倒在地,連粗氣也不敢喘,他怕大口喘氣會加速自己生命的流逝,他唯一敢用力的部位是他的眼睛,圓睜著,試圖將盡可能多的東西攝入視野,試圖去理解身后發(fā)生的事情——同伴的背叛。

  人為什么會背叛?

  是對方開出的條件太過豐厚嗎?

  是因為信仰不夠堅定嗎?

  是遭受到了不可回絕的威脅嗎?

  鄭儼湊到了他面前,絡腮胡想伸手扼住鄭儼的咽喉,雙臂卻怎么樣也抬不起來。

  鄭儼用右掌拍了拍絡腮胡的左臉,壓低聲音道:“我根本不是鄭儼,下次殺人,找準點兒?!彼氖终七€有些酸麻,但他知道,他的任務已經(jīng)順利完成了。

  絡腮胡的聲音不知從何處發(fā)出,他殘存的氣息已不容他說出完整的話:“你……”

  他本來還擁有支持自己的力量,可在聽完這句話之后,他卻只想早些死去。所有的刺殺,所有的犧牲,因為鄭儼對他說的這一句話失去了意義。

  鄭儼冷笑著。

  初新終于來到了殿前,登上了階梯。

  右側(cè)的黑衣劍客已挺劍刺向了絡腮胡。

  初新拔劍,拔出了他的青銅劍“七月”,可他沒有用劍刺向黑衣劍客,而是用劍鞘迎上了黑衣劍客的長劍。

  低啞的金屬碰撞聲里,黑衣人的長劍收入了初新的劍鞘之中,青銅劍劍鞘并不長,有一截劍身露在外面,迸射著寒光。

  “饒他一命?!背跣戮従彴褎茉诤谝氯说牟弊由希貌凰瓢蟮目跉獍蟮?。

  “你在求我?”黑衣人瞥了一眼劍鋒,淡淡地說道,淡得就好像生死與他無關(guān),面前的屠殺與他無關(guān)。

  初新愣住了。

  他該求誰呢?他又能救誰呢?哀求真的有用嗎?

  背后傳來一聲悶哼,絡腮胡的悶哼。初新感覺得到,身后有冰冷的劍氣,來自另一個黑衣劍客的劍氣。

  初新明白,戴斗笠的人只能撐到此刻,絡腮胡的生命也隨著黑衣人的這一劍終結(jié)。

  他慢慢地把劍鞘從長劍上取下,又慢慢地把“七月”放回劍鞘之中,他看著殿前的四百多人,就好像看著四百多處土墳,沒有生氣,冰冷漠然。

  鄭儼突然用譏誚的語氣問道:“你也是來殺我的嗎?”

  初新沒有回頭,只是嘆了口氣道:“我不是來殺人的,我是來救人的?!?p>  鄭儼笑得彎下了腰,一彎腰就嗅到了更濃烈的血腥味。

  初新知道鄭儼在笑什么,可他卻笑不出來。

  血腥味讓他反胃,讓他作嘔。

  他想離開鄭府,找個空氣不那么污濁的地方。

  想殺人的卻被殺,想救人的卻一個都沒救成,多么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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