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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馬的末段人生

5上 兩家聚會拌嘴舌 小兒懵懂引是非

老馬的末段人生 白石龍 3655 2019-08-12 17:36:27

  等致遠(yuǎn)攙扶著老馬一步一步地走至餐廳,桂英已經(jīng)找好位子了,是個包間、大圓桌、十個座,包曉星鐘理兩口子、鐘能叔和鐘雪梅、鐘學(xué)成兩孩子,加包曉棠,還有他們一家五口人,差不多。等老馬和致遠(yuǎn)到了以后,兩口子商量著先點(diǎn)幾樣飯前小菜,客人來了再點(diǎn)大菜。

  六點(diǎn)半,包曉棠先來了。桂英和曉棠閑聊的時候,曉星一家也來了。

  “馬叔!”曉星進(jìn)門先找長輩,桂英兩口子上前招呼大家。

  “哎呀哎呀,您來了!老村長呀,還記得我不?”

  “你這人!我怎么不知道你咧!”

  “你看我給你帶的什么——西鳳酒!”

  “誒呀!謝謝謝謝!”老馬雙手接過西鳳酒,示意致遠(yuǎn)開酒。

  老馬伸出右手和鐘能握手,左手指著鐘能笑言:“你鐘能怎么不知道!桂英她外婆去世……你不來了嗎?你老丈人去世我們也見了面呀!咱兩個比她們兩個要親,往上數(shù)咱兩都是人家老田家的外孫女婿!對不對?”

  “對對對!以前理過的!呃……到了我們兩這一輩,是第三代外親了,遠(yuǎn)啦!不走動了!曉星婆婆和桂英媽,人家關(guān)系很近的,姨表姐妹吶!”鐘能說話的時候,老馬打量著他,身體不長圓得很,那肚子好似懷胎四月一般鼓鼓的,一頭銀發(fā)稀疏,一臉褶子耷拉,聲音依然有力,可惜膀子駝了!與當(dāng)年老馬見到的滿身勁頭的中年鐘能全然不一樣了——時光不饒人。待在馬家屯的老馬也許從來不知自己有何變化,可這一刻老馬從鐘能身上覺察到了自己的衰老。

  “按理說……到桂英這輩遠(yuǎn)了、該斷了,你看看,這兩孩子有緣分!”老馬指著桂英和曉星說,鐘能頻頻點(diǎn)頭。

  “當(dāng)年修黃干渠的時候,兩村子交界處一塊修,咱兩個天天碰面,你還讓我吃你家西瓜呢!”鐘能指著老馬笑說。

  “哈哈!嗯,這你還記得!英英說曉星我不知道,她一說你我立馬弄清楚了!”

  “老村長、老大哥,這些年你身體好嗎?”

  “好!好著呢!二月份腳骨折了,這才來的深圳,沒啥大事,不嚴(yán)重!你呢?”

  “哎我胃不好,其它還行,不敢隨便吃!”

  “鐘能!你坐這兒!”老馬把鐘能引到他身邊的座椅來。

  “馬叔,你還記得我不?”曉星笑盈盈地問老村長。

  “曉星是吧?英英跟我說過,我真是忘了?!?p>  “我可見過你!初一的時候,我和桂英一個班,我去過你們家!”

  “真沒印象了!我老啦,老啦!”老馬擺擺手。

  “梅梅、學(xué)成,來來來,見馬爺爺!”鐘能叫來兩小孩打招呼。

  “馬爺爺!”十七歲的雪梅一米六七,著一身青綠色長裙,十分禮貌地問候老馬。

  “馬爺爺好!”九歲的學(xué)成穿著短袖短褲也過來了。

  “哎哎哎!好好好,這么大了!”

  “欸鐘理沒來嗎?”致遠(yuǎn)一邊給兩老人倒酒,一邊問曉星。

  “呃他……他今天晚上有約,跟他朋友吃飯呢!”曉星低頭說。

  “別管他,咱們吃咱們的,他吃他的?!辩娔茉陲堊郎蟼?cè)頭擺手,一副不想提及的態(tài)度。

  “欸!你們兩個姑娘怎么知道自己是親戚的?”老馬一直沒弄懂,沖著曉星問。

  “當(dāng)時在鎮(zhèn)上上學(xué),我們兩前后桌,玩得特別好。周末放學(xué)了路過我們村,桂英去過我家好幾次呢!后來我跟鐘理到深圳打工,桂英也跟著來了,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雪梅她奶奶和桂英她媽是表姊妹,鐘理也不知道。直到我有了梅梅,我婆婆過來伺候月子,經(jīng)常見桂英來家里,一來二去熟了,才知道桂英是是我秀慧姨的孩子!我婆婆說作姑娘的時候她和秀慧姨經(jīng)常一塊玩,你來我家我來你家的,這不后來各自嫁出去了嘛,聯(lián)絡(luò)少了,所以鐘理和桂英完全不認(rèn)識彼此。當(dāng)時知道這層關(guān)系的時候,秀慧姨已經(jīng)不在了!后來我婆婆……也不在了!啊反正,就是閨蜜嫁給了自家親戚……哈哈哈!”

  “其實(shí)關(guān)系往上數(shù)是很近的,英英她外婆和鐘理的外婆是親姐妹?!敝逻h(yuǎn)在一旁附和。

  “是是是,擱在村里有了紅白喜事恐怕得行門戶呢!”鐘能說。

  “我們先點(diǎn)餐吧,邊吃邊聊!”桂英把菜單遞給鐘能,鐘能又把菜單遞給老馬。

  兩個老人坐一堆兒,三個女人坐一堆兒,三個大孩子是一堆兒,致遠(yuǎn)坐漾漾和老馬中間,照顧兩邊。點(diǎn)完餐以后,三堆人各聊各的,包廂里好不熱鬧。

  “你——往后是要待在深圳?”鐘能問老馬。

  “哎不!我腳好了走咯,深圳地方小,憋得我難受!”

  “你要長待的話,我?guī)阋妿讉€人。”

  “誰?”

  “你們村的馬行俠、馬天民,我們村的鐘家和,東郭村的樊偉成……還有高家莊的高屯……”

  “行俠叔?哦!我在深圳見過的!小時候我們兩家前巷后巷的離得很近!我跟他兒子小時候玩過呢!”桂英插嘴。

  “行俠不說了,馬天民是那個歪嘴天民吧!樊偉成我熟,年輕的時候我跟他一起販過菜,呃高家莊那個……好像聽過,沒見過人?!崩像R在腦海里翻著這些舊面孔。

  “我也不全熟。鐘家和——我們一個村的,他跟著他兒子住在深圳機(jī)場那邊,我們見個面跟到咱市里差不多路——遠(yuǎn)得很!這些年只見過兩次!你們村的馬行俠我熟得很,隔幾個月碰碰面一塊兒喝茶、吃酒、下棋。他住在龍崗坂田那兒,離你女子家更近點(diǎn)兒,三十分鐘不到!”

  “改天一定得聚一聚!歪嘴天民和我一個生產(chǎn)隊(duì)的,以前去地里經(jīng)常經(jīng)常見面,聊聊天抽個煙,也沾點(diǎn)兒堂親。馬行俠從小玩到大的,我……我怕是十來年沒見了!樊偉成——也好多年沒見了!改天一定得聚聚!哎呀!其實(shí)在這邊有個老大哥我一直惦記著。他是我姑奶的孫子,比我大兩歲,早年不認(rèn)識,我當(dāng)上村長以后才知道我們是親戚。他是鎮(zhèn)上的領(lǐng)導(dǎo),幫過我很多,我知道他現(xiàn)在也在深圳跟著兒子過,聽說他身體不好!這兩天得緊著去見一見!咝……快了!”說完最后兩字,老馬努著嘴垂了一下頭,輕拍了兩下鐘能的手背。

  “哎!咱們這一輩呀,有一少半——沒嘍!埋到黃土地下嘍!現(xiàn)在剩著的聯(lián)系也少,以前在村里好點(diǎn),村里不碰頭地里碰頭,村里地里不碰頭紅白喜事總得碰頭!現(xiàn)在到了城里,老村長你不知道啊,見個面困難得很!人家各家有各家的事兒……”這里兩老人傷感人事天命,對面的三個孩子不知年月,為了一盤菜鬧得你你我我、一會大笑一會吵鬧。

  “哎!”老馬神情失落。

  “咱兩這點(diǎn)親戚倒沒什么,關(guān)鍵是人家兩孩子合得來,二十多年相處融洽——多少親兄弟親姐妹都處不好別說一般人了!難能可貴啊老大哥!”鐘能放下筷子,輕拍著老馬的胳膊說。

  “來來來,干杯!”

  “干杯干杯!”

  兩老人的唉聲嘆氣,淹沒在了少年們聒噪又蓬勃的青春中。

  桂英的電話響了,孩子們太鬧騰,她走出包廂接電話。

  “喂!哥!你怎么打來了!”

  “你二哥說大去你那了是不是?”

  “是,我昨天晚上本來要跟你說的,結(jié)果……從他兩腳進(jìn)門到現(xiàn)在,我根本沒閑下來!”

  “大的腳傷怎么樣?”

  “沒大事,精力旺盛得很!現(xiàn)在跟曉星她公公——鐘叔喝酒呢!我們兩家今天晚上一塊吃飯!”

  “吶!我明天過來!”

  “可以??!但是……”桂英支支吾吾。

  “怎么了?”

  “我怕他……怕他又不分青紅皂白地批斗你!我想著下周五給你打電話,你下周末過來,他要數(shù)落你有我在呢!”

  “哎,沒事,我明天過來!呃致遠(yuǎn)在家是吧?”

  “嗯,要不你下午過來,晚上待一晚!”

  “我后天要去惠州,沒時間!只能明天啦!”

  “呣……那好吧!我讓致遠(yuǎn)明天在家等著你!”

  “行。那你們吃飯吧,我掛了!”

  桂英嘆了一口,掛了電話,進(jìn)了包廂。

  “明天我大哥過來!”桂英說完話眼光落在老頭臉上,老馬沒有任何表情。

  “大舅舅過來,太好了!媽明天我們吃火鍋好不好!”仔仔問他媽。

  “好??!但明天周一,你不上晚自習(xí)嗎?”桂英白了兒子一眼。

  “漾漾,大舅舅來了,還記得不?”致遠(yuǎn)笑問女兒。

  “大舅舅!大舅舅!”漾漾點(diǎn)點(diǎn)頭,高興地拍著手。

  “你大兒子現(xiàn)在做什么?”鐘能問老馬。

  “哼!胡竄呢?誰知道呢!整天東南西北地瞎跑!哎……”老馬吃著菜,言語間有失望、有否定、有不屑。

  桂英一聽急得開口:“胡竄?什么叫胡竄?我大哥在東莞開工廠,已經(jīng)開了六年了!人家有廠房、有倉庫、有辦公室、有員工……什么叫瞎跑?什么叫胡竄!”桂英激動地沖著老頭大聲嚷嚷,忽然間三堆人全愣住了,包廂里鴉雀無聲。

  小輩們偷瞄老馬,老馬跟沒聽見似的,照樣夾著菜、舀著湯吃飯呢。桂英這一拳好比打在了棉絮上——沒動靜。致遠(yuǎn)欲提金吊墜的事兒打破尷尬,還未開口剎那間只聽一陣笑聲傳來。

  “哈哈哈哈哈……星星你看你看!我說什么來著?桂英跟你馬叔像得很!她說話這架勢,跟你馬叔年輕時一模一樣!當(dāng)然你馬叔現(xiàn)在不一樣了,有領(lǐng)導(dǎo)范兒啦——沉著鎮(zhèn)靜、遇事不亂!哈哈哈……”鐘能在飯桌上伸出手,指指桂英又指指老馬。

  “桂英你看漾漾!眼睛瞪了個圓、嘴巴張得合不攏、愣在那兒不動彈——被你嚇傻嘍!她還以為她媽媽是兩面人呢——一會是個老母親,一會是個女土匪!”

  曉星說完,兩家老小聽得樂了、看得也樂了,爭著去逗漾漾玩。一場風(fēng)波未起先消。

  “仔仔,你媽跟你外公說話你聽得懂嗎?”曉棠問仔仔。

  “以前聽不懂,后來聽你們說話聽多了才懂了!”

  “我們?nèi)齻€完全可以用陜西話交流好不好!陜西話是我們的第二語言!”雪梅指著仔仔和學(xué)成說。

  “家鄉(xiāng)話被你們排在第二位還得意呢!”曉星輕責(zé)女兒。

  “這個……多大了?”老馬放下筷子指著雪梅問鐘能。

  “梅梅呀,十七歲,剛剛高考完,現(xiàn)在等成績呢!”

  “哦是嘛?女秀才呀——了不得了不得!”老馬夸贊雪梅。

  “現(xiàn)在還不確定,成績出來才看怎么樣呢!”曉星道。

  忽地老馬電話響了,聊了幾句掛了。

  “家里有事嗎?”

  “嗯,我二弟家的碎女子生了一對龍鳳胎,明天辦百日宴,我那老二來電話說明天去走走門戶!”

  “哎呀!恭喜啊,龍鳳胎可稀罕著呢!”

  “是是是!”

  老馬一高興,又和鐘能多喝了幾杯酒。轉(zhuǎn)眼飯桌上的飯菜下去了一大半,桂英一看表對曉星小聲說:“親愛的,八點(diǎn)半了!”

  “行吧,那散吧!”

  曉星轉(zhuǎn)頭對公公說:“大,八點(diǎn)半了,差不多了,準(zhǔn)備回吧!”

  “鐘叔吃好了沒?”致遠(yuǎn)笑問鐘能。

  “好了好了!”鐘能來回?fù)崦亲?,抬頭又問兩孫:“學(xué)成、梅梅,你們兩吃飽了沒!”

  “飽了!”

  “吃飽了,我們?nèi)齻€早放下筷子啦!”雪梅指著三個人眼前的碗筷道。

  “那好!”鐘能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對老馬說:“老村長啊,孩子明天要上學(xué),今天暫到這吧!”

  “成成成!”

  “吶……你改天有空了,去我那兒喝酒,我那兒是批發(fā)市場——你女子知道的——應(yīng)有盡有!到時候我叫上行俠、天民他們,咱們在大城市里的老農(nóng)民也聚一聚!”鐘能拍著老馬的胳膊肘,說完起身離座。

  老馬和致遠(yuǎn)送鐘能出包廂,桂英陪同他們出了商場,看著曉棠上了曉星的車全家一起離開,她才轉(zhuǎn)身回來。

  何致遠(yuǎn)催著漾漾多吃幾口,桂英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對致遠(yuǎn)說:“親愛的,我去開車,待會在商場門口等著你們!”

  “好,你去吧!”致遠(yuǎn)說完把車鑰匙扔了過去。

  “爸,我吃多了,我走回去!在家等你們哈!”仔仔打完招呼先走了。

  “吃了兩個小時還沒吃飽?”微醉的老馬笑呵呵地問漾漾。

  嘴里嚼著飯靈魂早飛往三界之外的何一漾,似乎聽到有人在跟她說話,停下嘴,緩緩地抬起頭,聽不懂對面的老頭兒說了什么,只仰頭嘻嘻憨笑,笑完目視前方,繼續(xù)神游。

  “哎呀!老牛拉破車,急死人啦!”老馬指著漾漾取笑,然后從兜里拿出水煙袋,意欲抽一鍋醒醒神。

  致遠(yuǎn)怕錯過了漾漾睡覺的時間,也顧慮包廂里煙氣太大影響下一桌吃飯的客人,急忙開口:“爸,我們走吧,漾漾吃得差不多了!咱回家里抽煙吧!”

  “好?!?p>  于是何致遠(yuǎn)扶著老馬牽著漾漾,一搖一擺地出了商場。

  回家后老馬坐在餐桌上抽煙,致遠(yuǎn)給岳丈和妻子各沖了一杯蜂蜜水放餐桌上,然后去照看漾漾睡覺。

  “村長啊,剛才飯桌上你說誰生了雙胞胎?”

  “興華!”

  “哦!是嗎?”桂英探頭噘嘴,驚奇地嘆道:“興華命這么好!龍鳳胎啊,馬家屯沒幾對吧!”

  “咱們村……”老馬吐著煙氣琢磨了會兒:“還真沒有!”

  “我十多年沒見興華了!有點(diǎn)記不得她什么樣子了。”

  “就那樣唄!”老馬把煙嘴從嘴里挪出來,說:“年初通知我們辦滿月,緊接著說兩個小孩生病了身子不太好——算了,后來沒消息了給……”

  “欸,那我二哥給送的什么?”

  “送什么?饅頭、麻花、紅糖、雞蛋?”

  “不會吧?”桂英將信將疑。

  “呵!農(nóng)村早變啦!你以為三十年前!現(xiàn)在直接給現(xiàn)金,順帶送點(diǎn)小玩意!你二嬸做了兩雙老虎鞋,給了咱一對!”

  “現(xiàn)在村里行門戶給多少錢?”

  “我在的話,怎么著也得五百!你二哥去兩三百差不多了!他剛才打電話專程說這個事兒呢!”老馬用牙簽戳了戳水煙袋里的煙末。

  “這煙袋是我小時候見的那個嗎?”桂英一邊喝蜂蜜水,一邊指著問。

  “不然呢?”

  “不就是個水煙袋嘛!整天愛不釋手的!”桂英不屑。

  老馬不答。

  隔了會,老馬問:“那個曉棠多大了?”

  “虛歲三十三?”

  “沒對象?”

  “沒呢!”

  “我看那姑娘長得挺俊的,身材好、五官好,長發(fā)長裙高跟鞋,怎么這么大了沒嫁出去?”

  “一言難盡!”桂英搖搖頭,目光落在了餐桌的水果上。

  “今天桌上的人,我略微瞧了瞧。曉棠不說了,俊俏!曉星那一身黃白的連衣裙,長發(fā)披肩上,嘖有氣質(zhì)!她閨女雪梅,也看著端莊!人家天生好看、會穿衣服,還化著臉蛋,再瞅瞅你!”老馬側(cè)著臉、擠擠眼,空氣里全是嫌棄。

  “我怎么啦?”桂英坐直身體高聲問。

  “咦!怎么啦?先不說你說話那聒噪樣兒,你穿的這叫什么?出門吃飯穿一雙紅紅的塑料拖鞋——噗踏噗踏的,你是怕沒人看見你那雙跟你大哥二哥一樣的黑大腳嗎?灰不灰黑不黑的短褲子,跟我去地里打藥鋤草穿的短褲有啥區(qū)別?穿的衣服——哎呦喂!也不挑一挑!勒得一肚子肉!還有你這頭發(fā),四十多歲的人啦,不往年輕的打扮,跟咱村里老太婆燙的那卷兒一樣一樣的!哎你跟你媽一樣——邋遢得很!沒一點(diǎn)女人味兒!”對桂英的穿著扮相,老馬忍了兩天,忍不住了。

  桂英壓抑著滿腔怒火,聽他一句一句說完,于是開口反駁:“我……我三十九!”說完三十九頓時不知道往下接什么,只得氣呼呼地磨著牙。一分鐘后,她雙手抱胸回了自己屋里。桂英走后,老馬哼了一聲,裝上新的煙末,繼續(xù)咕嘟咕嘟吸著水煙。

  對一個女人來說,她的丈夫嫌棄自己邋遢她尚可辯解,被自己的父親如此不留情面地數(shù)落自己不會穿衣服、沒有女人味,她竟無一句可辯?;叵胱约哼@么多年無父母幫襯獨(dú)立撫養(yǎng)兒女、賺錢養(yǎng)家,能有眼下這光景已實(shí)屬不易了,作為自己的父親,沒有一句認(rèn)可的話,卻……想到這里,桂英發(fā)現(xiàn)自己臉上的每一塊肉無一不是僵硬的。

  女人,最無法接受的事實(shí)便是容顏已老青春不在。沒想到自己的父親將這個被她刻意忽略的真相惡狠狠地扔到她面前。桂英坐在床上,一個人品著自己淚中的咸澀。

  晚上九點(diǎn)半,仔仔在屋里補(bǔ)作業(yè),致遠(yuǎn)哄漾漾睡覺,老馬還在餐桌上抽煙。抽第一鍋煙的時候,只覺腹內(nèi)惡心,以為吃得油膩,喝了蜂蜜水還是不見好,他也不當(dāng)回事。不想此刻腹內(nèi)翻江倒海——壞咯!他趕緊拿起拐杖、捂著肚子噔噔噔噔地往衛(wèi)生間趕。推開門一看,呵!一坨金黃的便便映入眼球!還有那臭味,催得老馬更惡心想吐。

  “誰拉的大便!馬上給我過來沖廁所!”老馬這么一聲獅吼,連家里墻角縫的蟑螂、陽臺上的蚊子恐怕也哆嗦了!

  致遠(yuǎn)大步跑來,仔仔后腳跟著,桂英閉著眼、抿著嘴沉了一口大氣。

  “哦!漾漾剛才拉的,她還不太會沖廁所呢?”致遠(yuǎn)按了坐便器的開關(guān)立馬沖了,然后打開排氣扇。

  “我以為什么大事呢!我碰到不下二十次啦!習(xí)慣了都。”仔仔看著爺爺?shù)呐莅敌λ绱舜髣痈筛?,然后扭著身子回自己屋,還沒到屋碰到了同樣一臉怒容的母親——大事不妙。仔仔回房后先關(guān)好房門,然后戴上耳機(jī),趕寫自己的作業(yè)。

  “可以啦,沒味了,爸你用吧!”致遠(yuǎn)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看到雙手握著拐杖龍頭的岳丈和雙手抱胸的老婆。

  “哪一個人生下來會沖廁所?”桂英仰著頭語氣平靜地問老頭。

  “她多大了!你們不教嗎?”老馬微抬側(cè)臉,亦壓著怒火。

  “教!教!這不今天太晚了嘛?她犯迷糊忘了沖了!”致遠(yuǎn)感受到了暴風(fēng)雨來臨之前的那種高溫火熱的平靜。

  “教有一個過程,小孩子學(xué)東西怎么可能一次就會!她現(xiàn)在話都說不利索呢!”桂英加大了語音。

  “你現(xiàn)在不好好抓著這個當(dāng)兒跟她說,你跟我頂嘴有什么用?她在幼兒園不沖廁所被老師訓(xùn)了你跟人家老師打嘴仗?”老馬忍受著精神和肉體的雙重考驗(yàn)。

  “幼兒園老師會訓(xùn)孩子嗎?幼兒園老師的任務(wù)是幫助孩子成長!哼!人家美國總統(tǒng)對待自己的孫子且要蹲下來好好說話,你一個村長大吼大叫的!還說我聒噪!”

  “英英,你說這個干什么!趕緊讓爸用廁所!爸不舒服!”致遠(yuǎn)看老頭神情不對,硬拉著桂英走,桂英依然雙手抱胸,一動不動。

  “事多得很!誰沒沖廁所就過來沖廁所!她是孩子也得講規(guī)矩!”老馬說到“她”字時伸手指著不遠(yuǎn)處的漾漾。

  “哇……爸爸……哇哇哇……”聽得大人吵架的漾漾早偷偷滑下床,兩手抓著門框伸出腦袋在那兒看起了熱鬧,聽著聽著像跟自己有關(guān)系,她迷迷糊糊地總結(jié)出自己做錯了事,于是往后縮了半個臉以為大人發(fā)現(xiàn)不了。誰想被老馬這么一指再加大吼,漾漾彷如被就地正法的小妖怪瞬間現(xiàn)出原型似的——那嘩啦啦啦毫不掩飾的哭聲便是不打自招了。

  “不要她她她的,她是你外孫女!她沒沖你不會沖嗎?”桂英揪著不放。

  “別擋在這兒啦!我要上廁所!”老馬用拐杖使勁敲打地面,說完擺擺手自己先進(jìn)去了。

  “自己把自己的孩子一個個訓(xùn)跑了,現(xiàn)在還要訓(xùn)跑我的孩子嗎?”桂英沖著衛(wèi)生間里嘟囔。

  “你別在這兒站著啦!你讓爸趕緊上廁所!”致遠(yuǎn)一手抱著漾漾,一手硬拽著桂英回了房。這一晚,桂英恐怕做夢也是在鼓鼓的氣墊上。

  關(guān)燈后馬桂英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回想剛才致遠(yuǎn)拽她時的眼神,猛然困惑于一個問題:為何自己在老頭面前如此激動、沒有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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