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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馬的末段人生

32上 父子晨嗔苦中酸 爺孫同夢懼里悲

老馬的末段人生 白石龍 3495 2019-10-27 22:06:15

  星期二的早上,第一個起床的是鐘雪梅。她五點五十關(guān)了鬧鐘,起床后精心梳洗打扮,換衣服、整理包,而后坐公交去上班。七點半到了咖啡店以后,年輕的師傅帶著鐘雪梅先熟悉店鋪環(huán)境,而后換工服,學(xué)習(xí)員工手冊,最后和其他人一起打掃店鋪。待九點鐘開店后上了客人,雪梅跟著另一個同事一起負(fù)責(zé)餐桌清理。

  雖是清理垃圾的活計,但于十七歲的鐘雪梅而言,欣喜而新鮮。店里濃郁的咖啡味、高檔別致的裝修、友好有素的工作伴侶無不令她歡喜。十七歲的雙眸,看一切無不是欣欣然。

  何致遠(yuǎn)今早六點起來,吃了塊面包便在餐桌上開始工作。沉浸于新小說構(gòu)架的小說家,大腦陷入深沉而復(fù)雜的思考時,時常幾十分鐘一動不動。

  七點鐘的鬧鐘響了,何一鳴蹭地一下翻身起來,不似往日那般磨磨唧唧貪戀床被。他穿好衣服洗漱完后,跟爸爸打了聲招呼,一溜煙便出了家門。昨晚討要的獎金今早剛好派上用場,他騎著自行車直奔離家最近的麥當(dāng)勞去買三人份的早餐,排隊等早餐時,他專程建了個微信群拉胡漢典、顧舒語進(jìn)來,還特意提醒他們他已經(jīng)買好了三個人的早餐。

  補課中心八點半開課,八點還不到何一鳴早趕到了教室里,一個人守著三個座位和三份早餐,只等著顧舒語來。被愛情蠱惑的少年,辛苦多年攢的零錢開始如洪水泄閘般嘩啦啦地往外流,甜蜜中的少年竟全沒往日的計較。

  七點半鐘能醒了,他疊好單子整好床鋪,給學(xué)成蓋好肚子,而后下了樓。一下樓只見兒子又是四肢攤開睡在地上。他氣得不行,嘴里忍不住罵罵咧咧,一邊罵一邊拍鐘理醒來。鐘理昨夜兩點才睡著,到此時酒意已過睡意卻濃,任老頭如何拍打叫喚他只是起不來。

  鐘能無奈,望著地上一身酒氣、邋里邋遢、不成體統(tǒng)的兒子,失望極了。如若這副模樣被曉星看見了,不知她會怎么想;要是讓學(xué)成和梅梅瞧見了,也不知孩子們會怎么想。不愿鐘理在妻兒面前丟人現(xiàn)眼,鐘能準(zhǔn)備把人高馬大的兒子背回房里睡。他連拖帶拽,兒子根本起不來,幾番撥弄倒是把人弄醒了。

  “干什么?拉我干什么?別碰我!”鐘理躺在地上嘴里發(fā)兇,人卻似醒未醒。

  鐘能蹲在地上,見兒子如此說話,花生豆大的淚水驀地嘩啦啦落了下來。

  “給我起來!起來!”鐘能站起來彎著腰,把脖子上的擦汗毛巾抽了出來,朝著鐘理的大腿使勁兒地抽打。打了五六下,鐘理徹底醒了。見自己被打,中年漢子起身來一手拽住了打在自己身上的那條發(fā)黃的舊毛巾。父子兩你一頭拽著我一頭抻著,誰也不松手,目光里全是怨恨。

  “你想咋地?你還要打我不成?你看看你現(xiàn)在還是個人嗎?”鐘能嗚咽著輕喊。

  “我愛睡地上就睡地上!叫你別管我,就別管我!”鐘理扔了毛巾,朝父親大喊。

  “老天爺呀!我作了孽呀!”鐘能也扔下毛巾,蹲在地上用拳頭捶打自己的膝蓋。

  “死了人嗎你在這哭?”鐘理拍了拍身上臭烘烘的衣服,嘎吱一聲坐到了又小又窄的舊沙發(fā)上。

  “你這樣下去,星星遲早要跟你離婚的!你讓娃娃看見你天天睡在地上,娃娃咋想嘛?”鐘能捂著臉哭著說。

  “愛咋地咋地!”鐘理說完扭過臉去,眼中有恨也有悲。

  “你別發(fā)脾氣了,等會學(xué)成起來了看你這慫樣——叫娃咋想!”鐘能指了指鐘理。

  忽聽爺爺提自己的名字,小孩子嚇得吸了一口氣,只聽一聲“哼!”原來聽見動靜的學(xué)成,穿著個褲頭悄悄下了樓梯,站在樓梯上看到了剛才爺爺和爸爸之間的發(fā)生的一切。

  鐘理和鐘能一聽有聲,抬頭一看,雙雙看見了受驚的孩子。兩人皆沉默了。學(xué)成害怕,光著腳默默轉(zhuǎn)身回了房間,鐘理氣得點起煙抽了起來,鐘能無奈,洗漱完以后做早餐,吃完早餐后開鋪子。

  親眼看到爺爺和爸爸拉扯毛巾的小孩,還以為他們兩個大人會打起來,那一刻的鐘學(xué)成真得嚇壞了。他一個人躲在樓上狹窄陰暗的小屋里,兩手抱著兩腿,聽窗外進(jìn)進(jìn)出出賣貨買貨的人聲起伏,學(xué)成擔(dān)驚受怕又十分憂傷地發(fā)著呆。吃早餐時他不敢下樓,鐘能送了上去,媽媽來到了店里后他也不敢下樓,假裝在睡覺。只聽爸爸的房門響了,知爸爸回房睡覺了,他才放下一顆心,下樓來找媽媽。

  見到媽媽的孩子,拉著媽媽的衣角,沉默地微笑——只是微笑。

  天亮了,老馬準(zhǔn)備起來,可怎么也起不來。他不知道幾點了,想抬起胳膊看一看表,胳膊怎么也抬不起來,想翻身也翻不了,只從眼縫里瞅著窗外的微光干著急。忽然,有一人走了過來,那人迎著光,老馬看不見是誰,起初以為是致遠(yuǎn),見瘦瘦的又以為是仔仔。他想開口叫,奈何嘴里發(fā)不出聲。

  那人顫顫巍巍走了過來,扶著老馬的床棱,坐在了老馬的床邊。老馬這才看清楚,原來是他的老大哥袁鐵生。

  “鐵生哥,你咋來了?”老馬張著大嘴驚問。

  “我來看看你,我知你病了?!?p>  “你嘞?你身體咋樣呀?”老馬意圖坐起來,奈何身子如石般沉重,如何使勁兒也坐不起來,他只得躺著和老大哥聊。

  “我要走了,走之前看看你?!辫F生面目安詳,拍了拍老馬的手背。

  “你去哪?”老馬問。

  “我去找建成他媽。”鐵生笑著說。

  “建成他媽……建成他媽不是走了嗎?”老馬驚魂一震。

  “是啊!我也要走了。我走前有個事兒得托付你。建成要把我火化了,我不樂意,可我又沒法子,過后事時建成會找你,到時候他會把我的手表留給你。你回咱鄉(xiāng)里后,把我的手表埋到建成他媽墳頭,成不?”

  “嗯……”老馬哼哼,心里卻瘆得慌。

  “建成沒錢也沒本事,回不去了,我沒人可指望了,建國,你幫幫老哥成不?”鐵生拄著床一臉悲哀地苦求老馬。

  “成成成!成成成!”老馬點頭,嘴里承諾。

  “成什么?哎!馬村長!你醒了還是沒醒?”馬桂英早起收拾好以后準(zhǔn)備上班,上班前來到老馬床頭看他還燒不燒。打算摸他額頭的時候聽見老漢嘴里念念有詞,不知道醒了哼戲還是睡著做夢。于是桂英用力拍著老頭的肩頭喚他:“哎!馬村長!馬領(lǐng)導(dǎo)!慫老漢!你到底是醒了還是沒醒?”

  老馬睜眼一看,竟是其女桂英,他盯著馬桂英仔細(xì)再看,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哎呦,一睜眼先瞪我!你瞪我干啥?昨晚的仇恨還沒消呀?我要上班了沒時間跟你吵!”桂英取笑老馬,順帶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又摸了摸老馬的額頭。

  老馬被桂英一喊一摸,才知不是夢,是自己醒來了。

  “燒退了!你頭比我還涼!”桂英自言自語。

  老馬確定剛才是夢現(xiàn)在非夢,他嘴也沒動地問桂英:“呃……幾點了?”

  “八點了,我要上班了!你想吃啥找致遠(yuǎn)!我走了!”說完,桂英踩著高跟鞋噔噔噔噔地出門了,臨走前習(xí)慣性地去漾漾屋里和女兒吻別。

  老馬驚魂未定,重新審視這屋子,跟剛才袁鐵生進(jìn)來時的光線一模一樣,他嚇得不敢在屋里睡了,老頭拄著拐杖晃晃蕩蕩地出來了,將搖椅拉到陽臺外有光的地方,躺在上面,這才放心了。

  他躺在七月早起的驕陽之下,回想著剛才的夢,那夢境真得令他不禁又打了個寒顫起了身雞皮。

  “袁大哥要走了!”老馬在心里自言自語。

  他不是第一次做這種夢,可從來沒這么瘆人過,許是身邊沒人又生了病,身子弱膽氣也弱。老馬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剛才的夢境,直到太陽照得他烤干了剛才的冷汗又蒸出了一身熱汗,他才安心不去想了。

  致遠(yuǎn)八點半出去買早餐,九點鐘到家?;丶液笙热ソ醒鸫?,漾漾起床后三人一起在陽臺邊吃早餐。致遠(yuǎn)給漾漾和自己搬了小板凳坐在陰涼地里,老馬躺在太陽坡里,小孩好奇,故問:“爺爺,你不熱嗎?”

  “哼哼!”老馬笑了兩聲,而后問致遠(yuǎn):“上次咱三去見的那個袁叔,你記得不?”

  “記得!”致遠(yuǎn)點頭。

  “今天早上我做夢,夢見他跟我打招呼說他要走了,還讓我把他的手表埋在他老婆墳頭,你說嚇人不?”

  “什么?”致遠(yuǎn)一臉的不可思議。

  “不知走了沒,沒走也剩不了幾天了,哎!”老馬嘆了一口氣,沉默了。

  致遠(yuǎn)又驚異又莫名其妙,只當(dāng)老頭生病了喝了安眠藥胡亂做夢,沒當(dāng)回事,只岔開話題問:“爸你今天感覺怎樣?”

  “哎……早上被嚇了一跳,嚇清醒了。仔仔鬧鐘響的時候我還有知覺,后來又睡著了。這會……渾身有點酸!待會抽鍋煙就好了!”

  “那我等你抽完煙再給你拿藥,兩樣錯開!”

  “成嘛?!?p>  三人吃完早餐,致遠(yuǎn)繼續(xù)回房工作,漾漾在屋里玩滑板車,老馬在搖椅上抽水煙。十幾個來回以后,漾漾溜著車走到老馬跟前,疑惑又嚴(yán)肅地說:“爺爺,我早上看見了醫(yī)院里的那個爺爺!”

  老馬一聽乍然大驚,他當(dāng)然知道漾漾在說什么,只是忍不住憋著驚恐故意詢問:“哪個爺爺?”

  “醫(yī)院里的那個爺爺!”

  “你上次唱兒歌的那個爺爺嗎?”

  “嗯!”漾漾踩在踏板車上,輕飄飄地點點頭。

  “你怎么看見他的?”老馬左手拿著水煙袋,右手捂著冰涼的左胳膊問孩子。

  “他來我屋里,看我,還笑我,他說你會給我買吃的!”小孩的言語里竟有一種期盼。

  “后來呢?”人越大越膽小,老馬壓抑著天大的驚駭問漾漾。

  “后來他不見了?我剛才還去屋里找——沒找著?”

  “什么時候的事情?”

  “我媽媽親我的時候!”漾漾指著自己的小臉蛋。

  “咝……是嘍!是嘍!嘖……快嘍!”老馬重新躺在躺椅上唉聲嘆氣。小孩兒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老馬卻知道。要不要給袁建成打個電話,老馬猶疑了一個上午。直到感冒藥催著他呼呼大睡,他才徹底忘了這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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