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ㄒ虮菊伦謹?shù)過多,遂分兩次更新,以下內(nèi)容為《43上》的下半部分。)
“仔兒,你爸寫小說……是寫故事會的那種,還是寫四大名著的那種?”晚上十點半,眾人各自回屋睡覺。仔仔屋里關燈以后,老馬純屬好奇,憋不住開口打聽。
“故事會?”仔仔哼笑一聲,在黑暗中皺著眉問:“什么是故事會?”
“就是寫各種碎故事——雞狗成仙啦、死后變鬼呀、誰誰誰發(fā)財了、誰偷雞摸狗犯法啦、誰又是孝子忠臣啦……那種!民間故事大雜燴,有神話的、有平民的、有當官的!”黑暗中老馬的右手食指沖著天拐來拐去。
“我也不知道我爸在寫什么?我媽不讓我隨便問。即便我媽不說,我也不問!”
“為啥嘞?這么大的事兒咋不問嘞?”老馬側身問。
“這是我爸的事兒!我干嘛問那么清楚!每個人有他的隱私,我媽工作上的一些事情她不愿意說的我也不會追問,我的一些事情我不愿意說我爸媽也不逼問的!”
“哎呀你們家素質(zhì)這么高,那咋還讓你媽經(jīng)常在外面喝醉了呢?”老馬皺著下巴噎了一句,接著說:“你爸做啥工作,那涉及到全家人!還隱私——狗屁個隱私!”
“嘖哎!爺爺,我這么跟你說吧——我爸不說,那肯定是覺得還沒到說的時候,等他認為時機成熟了,自然會跟我們說的!”
“時機成熟!那戲文里說范進中舉時——五十四五了都!還時機成熟!這人得兼顧理想和現(xiàn)實,哪能只奔理想去!不吃飯、不養(yǎng)娃、不管老婆啦!”老馬的不滿全使在了兩片嘴皮子上。
周六上午,包曉棠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去農(nóng)批市場姐姐家,一到家先給鐘叔、姐姐和學成送禮物。曉棠給鐘能買的是意大利的手工酒杯,給學成買了個棕色的牛皮筆袋,老小捧著遠來歐洲的洋玩意兒,眉飛色舞。中午曉棠在鋪子里吃了午飯,下午和姐姐一塊去農(nóng)批市場里采購——喜糖、堅果、零食甜品、新鮮水果、各式酒和幾瓶飲料。姐妹兩個許久不見各自藏了好些話要說,邊轉邊聊,一會兒工夫逛到了下午四點。待姐妹兩個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到鋪子里,鐘理早醒了,下樓來坐在沙發(fā)上看手機。
“姐夫,好久沒見你了!”曉棠一進鋪子爽朗笑言。
“哦!曉棠?。∧闵稌r候來的?”鐘理神情漠然,略略意外地問。
“上午來的,在鋪子里吃的午飯。你沒在,我還以為你忙得出去辦事了呢!”曉棠半耷拉著眼皮故意噎人。
曉星擔心鐘理敏感多想,不等鐘理回曉棠搶著話兒說:“東西全買好了,咱一塊去酒店吧,桂英說他們來得早!”
“你們?nèi)グ?,我不去了!老陶找我有點事!”鐘理說著站了起來,從茶幾上拿走煙和打火機,自顧自地出門了,撂下冷冷的眾人面面相覷。
曉星靜觀孩子爺爺以及妹妹曉棠,曉棠望望鐘叔又與姐姐四目相對,空氣中彌漫著復雜的負面情緒,連學成也覺察到了,他仰頭瞧了瞧媽媽又瞧了瞧爺爺和小姨,低頭無話,早習慣了。
“姐,咱先走吧!英英姐指不定早來了!”為破尷尬,曉棠拉著姐姐沒事人一般地將曉星往外拽。
“對對對,你們姐兩帶著學成先去吧!我在這兒看會鋪子,到點了我自己過來!”鐘能冷顏咧笑地擺著手。
“我跟爺爺一塊走!”學成拉著鐘能的衣角一臉誠摯,那小大人一般的口吻迫得曉星、曉棠不得不重視。
“好!那大,我和棠兒先去維納斯了,你稍后帶學成過來。別太晚了,我馬叔還沒回去呢,英英說他今個也來,到時候你和我馬叔好好聊一聊!”曉星望著孩子爺爺說。
“成成成!把東西帶齊全了,你兩早點走吧!”鐘能點點頭,示意兩人趕緊走。
曉星從家里帶了些好看的盤子,而后姐妹兩重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出了農(nóng)批市場。一路上曉棠沒少批判姐夫鐘理那臭魚爛蝦一般的臭脾氣、爛臉色,曉星只當沒聽見,任由她說東道西。
鋪子里只剩爺孫兩個了,鐘能摸了摸學成的頭發(fā),暖暖地問:“你想陪著爺,是不?”
“嗯!”學成點點頭,鐘能一口水氣如鯁在喉。兒子那般沒德行,孫子這般太懂事,均讓老人家難受。
最近客人少得零星,鐘能說晚點去,哪里是為生意,不過是想靜一靜。人在嘈雜、狹小、昏暗的地方待久了,偶然去那光鮮亮麗的地方會不適應,極端地不適應。特別是對他這種上了年紀的老人來說,一輩子昏暗無光,說今要去那富麗堂皇、珠光寶氣的大酒店里,反覺得自己配不上那干凈寬敞的地方。
今天,無論如何,作為梅梅的父親,他鐘理是一定要出席的,并且要穿著齊整、一臉榮光地去,誰成想理兒剛才竟那般草草地出了門——頭發(fā)凌亂,拖鞋骯臟,白色的背心泛著黃,一臉烏黑,一身怨氣。老陶找他能有什么事兒?除了喝酒抽煙閑扯淡能有什么事兒!即便有事兒,什么事兒能頂?shù)蒙厦访返纳龑W宴這般大事兒!
此時此刻,學成在柜臺上寫暑假作業(yè),寂靜又認真。剛過六十六的鐘能一根又一根地抽煙,獨自個蜷在墻角默默地抽。他只能借著吐煙氣默默地長嘆、一聲聲地長嘆——老頭不是為今天兒子的無理而長嘆,而是為梅梅、學成和曉星三人長嘆,為將來有一天悔得見不得人的鐘理長嘆。
“姐,你覺得這個人長得怎么樣?”清涼的包間里,包曉棠突然從手機相冊里翻出一張照片來問姐姐。
曉星拿來手機,隔著老遠仔細端詳,謹慎地說:“咋感覺有點精明呢!有點油膩!咝……從眼神感覺這人不簡單!”
“我感覺還行!”曉棠笑得掩飾不住。
“這人在追你?”曉星皺著臉問妹妹。
“你咋知道?”曉棠驚問。
“我傻嗎?看你笑得那樣兒!你怎么會無緣無故給我看一個男的的照片!”
“好吧!他叫朱浩天,比我小三歲,最近跟我走得比較近,我出國就是他接他送的!”
“哦!發(fā)展這么快呀!”曉星暗地里吃了一驚,在她的認知里,發(fā)展太快的感情大多結局不幸。
“相親認識的!也不快了!有段時間了!”
“哦……你是年紀大了,但也不至于草率!你瞅準了人品,然后再發(fā)展關系!”曉星挺直腰板不覺間開啟了說教模式。
“行行行知道了!當初梅梅她爸人品也很好??!這哪能看得到以后哇!”曉棠說到這兒見她姐臉色難看又掩不住地失落,趕緊調(diào)轉話鋒:“你放心,我不是頂嘴,我會對自己的幸福負責的!我是反過來替你不值!”
“我沒什么值不值的!梅梅已經(jīng)上大學了,我還有啥值不值的!”曉星冷冷地抬著眉毛。
“你身材這么好,五官也好,出去說你是學成這一個八歲孩子的媽,誰會不信?人生長著呢,且得好好享受、認認真真過一回!別等到七老八十了后悔當初……”曉棠還沒說完,曉星不樂意聽,擺過臉說:“行啦行啦,別說我了!說說你出國后好玩的事兒!”
正說著,桂英的電話來了,曉星忙出來迎客。遠望桂英領著一家老小浩浩蕩蕩地來到了維納斯酒店,何致遠停好車后一伙人搖搖擺擺地往酒店門口走。桂英一眼望見了包曉星在門口沖他們招手,于是拉著漾漾大步走了過去。
“哎呀,我率大部隊來了!給你撐場面來了!可別嫌我家人多吃得多!”
“哎呦喂!客氣啥!馬叔、致遠,這邊走!”包曉星攙著老馬的胳膊上了酒店門口的臺階。
“今天我來點菜!我這么多年陪客戶喝酒吃飯沒啥大覺悟,只在點菜上攢了些經(jīng)驗!”桂英一開口如是說。
“我知道你能成!就等著你過來點菜呢!我預計兩桌人,娃娃一桌、大人一桌,待會任你發(fā)揮隨便點!”曉星笑著指引一行人進了包間里。
“曉棠來這么早!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桂英一見曉棠大嗓門喊。
“昨天下午回來的!馬叔好!姐夫你好!”包曉棠和眾人打招呼,打完招呼忙從自己的包里取禮物,而后捧著禮物挨個送給目標人物:給老馬送的是與鐘能一樣的手工酒杯,給仔仔他爸送了一盒意大利的咖啡粉,送仔仔的是與學成一樣的手工牛皮筆袋,送漾漾的是巧克力和一管兒童唇膏,最后才掏出她買給桂英的手工皮包。
何家人捧著來自意大利的小玩意兒,個個喜笑顏開。曉星和桂英忙著擺盤子,不一會兒,七盤花花綠綠的東西呈現(xiàn)在了眾人眼前——一盤瓜子喜糖、一盤核桃葡萄干、一盤巴旦木巧克力、一盤油炸花生和蠶豆、一大盤擺得齊整的果凍蛋撻山楂塊,再兩大盤鮮艷的新鮮水果。七盤零嘴中間是七八瓶酒跟飲料。見如此擺設,仔仔漾漾孩子般天性趕忙圍到桌邊伸手去抓。
“你大呢?”老馬收好酒杯、摘了帽子,一開口先問鐘能。
“我大來!來得晚一點!現(xiàn)在在看店呢!”
“看個錘子店!這么喜慶的日子還不趕緊過來!我給你大打個電話!”老馬說完老遠舉著手機在里面找鐘能的號碼。
“梅梅呢?”致遠嗑著瓜子問。
“梅梅今天請假請的是五點,她還要接她幾個同學,所以晚一點來!”
桂英朝空沉思片刻,而后問曉星:“所以……今天一共多少人?”
曉星掰著指頭數(shù):“你家……五口,我家四口,梅梅同學有三個,那就是十二個人!”
“湊一桌得了!”桂英擠眼瞅著曉星商量:“十二個人——兩桌不夠、一桌不多,合成一桌這樣吃得還熱鬧!”
“梅梅同學跟咱不熟,我想著娃娃們一桌好說話……”
“沒事!一桌夠了!點餐吧!我去找服務員要菜單!”桂英起身來去要菜單。而后三個女人捧著菜單合伙點菜,曉星招呼眾人吃著零食、水果。照舊,兩家一碰頭總是女人們一堆娃娃們一堆。
“國外怎么樣啊?”桂英好奇地問。
“也就那樣,景點真的很棒,可惜太趕了!真的太趕了!你現(xiàn)在說個我逛過的景點,我還得在腦子里翻箱倒柜地倒騰一翻!在返程飛機上還想著回來以后要在電腦上好好查一查我去過的景點看過的教堂,省得人家問我時,我去了還白癡一個不知道呢!哈哈……英英姐,你條件好沒事也出去一趟唄!真花不了多少錢!”曉棠說笑。
“哎,我這段時間工作忙得很,今年下半年的展會是歷來最尷尬、最艱難的!走了很多業(yè)務員不說,連我這個業(yè)務經(jīng)理手里都不知跑了多少客戶!壓力大呀,現(xiàn)在距離展會有兩個月,離定展只剩一個月了,我目前的客戶比上半年少了三成!還有好幾家我聯(lián)系了,人家一句沒回應、不支吾,我特別擔心這些公司也退展!哎呦爺爺呀,公元二零一九的經(jīng)濟形勢真的是離奇得糟糕!”桂英點頭嘖嘖,又搖頭嘆氣。
“我鋪子里的生意也是歷年來最差的——你兩不敢想象地差!以前從我這里進豆子的早餐店關門了二十多家,我有幾家先前生意特別好的蛋糕店也關門了。有一家特別大的中餐廳七八年來一直從我這里進大米、薏米、紅豆、綠豆之類的,那時候他們一天從我這里買兩百多公斤的大米,現(xiàn)在一天才五十公斤!至于紅豆綠豆小米——那些賣給客人的各色粥直接不做了,說不賺錢!進貨的小李說來他們店吃飯的人越來越少了,那家店撐不動了,還是全國知名的品牌連鎖店呢,你瞧瞧這生意落得快不快!哎!”曉星嗑著瓜子低下了頭,苦笑不止。
“你怕啥呀!你還有個小將呢!”桂英指了指空中,道:“人家比你有心勁!今天她的升學宴還要上大半天班,九月開學了八月底才辭職!你家這梅梅了不得呀!我羨慕死了!仔仔那性子少點戾氣也少點魄力,漾漾呢?我看將來也比不得梅梅!咱兩的晚年肯定你過得比我好!”桂英瞥了眼墻角的老小,眉目耷拉。
“漾漾才多大你這樣說!你這媽當?shù)?!”曉星指了指漾漾,又拍了拍桂英的胳膊?p> “說起晚年我還沒指望沒盼頭呢!你兩知足吧,別比了,比來比去比得我酸酸的!”曉棠不樂意了,注目凝視著漾漾,提起一股氣想說什么,又沒說出口,愣是嘆了口氣沉默了。
“你還有大好的前程呢!這嫁得好嫁得差,命運是截然不同!你要嫁個有錢還對你好的,后半輩子且逍遙快活呢!”桂英安慰曉棠。
“呵呵……”曉棠想起了朱浩天,不經(jīng)意地笑了。
“你傻笑什么?”桂英皺眉追問。
“有個男娃追她呢!”曉星也在旁憨笑。
“怎么樣怎么樣?”桂英好奇。
曉棠抿了抿嘴,嚴肅地說:“長得還行,矮了點!經(jīng)濟條件還可以,人也可以,自來熟、很能侃,感覺相處得不會太累?!?p> “那人是做什么的?”桂英問。
“做業(yè)務的,賣東北的靈芝和云南的茶葉。他家是做靈芝的,他負責銷售;茶葉是和他朋友一塊做的?!?p> “哦!東北的靈芝……和云南的茶葉……哈哈……”桂英忍不住咯咯發(fā)笑,笑完了正色開口:“對你好是首要的,只要人好就行!呵呵……以后給你馬叔買靈芝可以用批發(fā)價嘍!”中年女人說著又顫笑不止。
“現(xiàn)在還早呢!八字沒一撇呢!等有眉目了我領著他見見你們,讓你們給評判評判!”曉棠說著瞅瞅兩邊的兩個姐姐。曉星低頭不語嗑著瓜子,桂英放下手機望向漾漾。
“你什么時候工作?”曉星忽抬頭問妹妹。
“再等等吧,現(xiàn)在用人市場很蕭條,會計行業(yè)把工資壓得很低!這個時候找工作很吃虧的!”曉棠剝著核桃說。
“那也不能一直這樣耗著!經(jīng)濟一直萎靡你一直不工作啦?”曉星眼里透著股勁兒。
“不是不工作!是再等等!英英姐你看她又來了!我有我的安排,你別逼我行嗎?”曉棠說著雙手抱胸面朝餐桌。
“棠兒大了,你還當她是十七八的娃娃!棠兒,你姐也是為你好!擔心你錢花完了緊張!”桂英兩邊寬慰。
“我有錢,沒錢的人是她吧!擱我早把鋪子關了!開一天賠一天!”
曉星聽得動靜忙提醒妹妹:“學成來了,別說了!”
三個女人正說著,鐘能領著學成進了包間。
“哎呀哎呀!老村長你沒走哇!我一聽星星說你沒走心里樂得不行!巴不得你往后就住你女子家呢!”鐘能一進包間直沖老馬大喊。
桂英致遠和鐘能打過招呼,孩子們也過來和大人打招呼,漾漾叫完爺爺直奔學成那去,小人兒又歡快又羞澀地拉起了學成哥哥的小手,一口一個學成哥哥叫得甜煞眾人。包間里有兩張大桌,老馬拉鐘能去西邊大桌的西邊一塊抽煙,漾漾和學成在兩老人的腳下玩耍,致遠和仔仔坐在東邊的大桌上吃各樣果子,三個女人坐在東邊主桌上面朝北窗嘰嘰喳喳地聊天。
“待在這兒多好哇!跟娃兒耍一耍,沒事出來逛逛街吃吃飯,和我們這些老頭子聚一聚多爽!”鐘能一邊抽煙一邊沖老馬說。
“逛街吃飯有啥好的?咱這歲數(shù)了還貪圖那個!我只舍不得我娃兒罷了!”老馬用腳輕輕踢了踢蹲在地上玩耍的漾漾的屁股,漾漾摸了摸屁股,繼續(xù)和學成哥哥咿咿呀呀嘻嘻嘎嘎地玩玩具。
“人老了有娃兒在邊上,終歸快活一點!”
“確實!我原想著老了讓我老二把我料理了,今來深圳這一回,想法沒有大變,但確實有變化!這兩娃兒好得很,前幾天臨走臨走還真舍不得!哼哼!”老馬說完朝漾漾吐了一口濃濃的煙氣。
“你女子家條件好,這邊看病住院方便得很!你在這邊養(yǎng)老美著咧!好好享你的晚年吧!”
“哎!我看我英英也不容易!原先一說銷售,我只當是靠嘴皮子賺錢哩,現(xiàn)在一了解真是不容易!”老馬吸了口煙,忽然問:“你子咋又沒來?”
鐘能一聽這個,神采瞬失,嘆口氣道:“人家不樂意來!”老漢撩了撩額邊的白發(fā)續(xù)言:“我也沒法子!管不住?。∥依狭?,不中用嘍!”
老馬見鐘能語中凄涼,頓了許久,驀地臉湊到鐘能跟前,小聲傾訴:“我本來是要走的!結果英英連著兩天喝酒喝傷了!一個大人疼得哇哇得!說是陪客戶喝酒,一張嘴上去是五十二度的白酒!到現(xiàn)在腸胃也沒好徹底!我仔兒說他媽年年這樣子!一年兩回,一到展會跟前天天喝酒!我女兒這樣了,你知我女婿干啥嘞?人家熬小米粥——一個四十五歲的老爺們天天熬稀飯!哎呦……笑死我了一天天!他家這日子過得問題大著囁!我是為這才不走的!”老馬說得輕緩,可那煙霧中一張臉上的雙眉、雙眼、兩唇、兩鼻孔飛速變化,跟抽筋了似的。
“誰家日子沒問題?家家都有問題哩!我子……我也想不通他到底是咋咧!天天喝酒天天喝酒,脾氣大不干事!這一晃蕩好幾年咧!我梅梅都不太理她爸,學成是害怕得不行!現(xiàn)在女子要上大學、小子九月開學,方方面面要花錢——錢從哪來?我跟你說老馬,我早想出去打工賺錢了!不為啥,就為我這兩娃娃!我一月賺四千元,給我梅梅一千五給我學成一千元,我還剩一千五,夠我養(yǎng)活自己咧!”鐘理吐了口煙氣,閉著眼搖著頭說:“我屋里這店——生意早不行了!”
煙霧中的老人脊背彎折得不能再彎了,老馬拍了拍鐘能的手腕,吁口氣道:“不著急!有星星撐著呢!星星這娃我看能忍,性子軟但經(jīng)得起折騰,你甭?lián)模∧隳莾蓪O子比我這兩孫子懂事得多!眼前坎坷,后福深厚!”
“我誰也不擔心,只擔心我子!星星是壯年人能干著呢,梅梅聰明勤快還能吃苦——將來過不差,學成懂事踏實也上進——以后也不會太差!只我理兒娃……哎老天爺呀!他到底是咋咧?才四十多歲一天天混日子那慫樣!我看著難受得很,又管不了人家!”鐘能說著,心里如開春蘿卜一樣空空的辣辣的,不覺老眼也渾濁了。
“能啊,寬寬心!我女子說人都有中年危機,說人到了中年會有個大砍!指不定過兩年鐘理自然就好了!”
“過兩年是能好,但這兩年咋過去?我都開不了口!現(xiàn)在屋里這日子早不行了!過不下去了!也不怕你老大哥笑話我,最近肉貴,我屋里好長時間沒有買肉了!我老漢不買新衣服無所謂,我兩娃兒的衣服也少得可憐!這雜糧店真不行咧,以前開一月掙好幾萬,現(xiàn)在開一天禍害一天!”
“怕啥咧!有困難了有英英唻!”老馬指了指遠處說說笑笑的姐妹三,道:“人家三兒關系好著呢!一個不行另兩個自然會幫襯!她姐有難她妹子不幫?星星開口我英英會不表示?”
“借的終歸要還!親妹子借人家的能不用還?關鍵是自家日子要有門路、有奔頭!人道是救急不救窮!我理兒發(fā)家是這家店,我看現(xiàn)在倒霉也是這家店!自己的日子千萬甭指望別人,指望別人遲早得喝涼風!”
“甭杞人憂天咧!養(yǎng)活兩娃兒是他兩口的任務,你急啥!你承擔得越多,你理兒越起不來!我實在是看不慣你這一點——啥事愛往自己身上攬!你個老漢能攬幾年?過兩年你上七十了還能攬幾年?消停消停吧!把擔子扔給他鐘理,娃娃這這那那的要錢朝他伸手!他個當爸的人還想咋?哼!”老馬輕蔑地從鼻子里哼出一聲,而后俯望倆娃兒吞吐煙霧。
“甭老說我屋,咱說說你屋。你嫌你女婿不工作,你女婿要工作了誰送這個娃兒?英英忙得能送個錘子!還不是靠致遠!別老嫌人家這嫌人家那的!你女婿要真工作了那你女子就上不了班!他兩都要工作了,他家這日子肯定過不下去!”
“哎!”老馬戳著煙末,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