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漢朝,或者說整個古代,作為一名官員,你可以丟錢、丟物,甚至丟人都行,唯獨有一樣?xùn)|西不能亂丟,那就是官印。大到三公九卿,小到掾?qū)僮衾?,都有著各自的官印,任職后取官印,離職后交還,在這期間官印都要妥善保管,一旦丟失或者損壞,都要被追究責(zé)任。
任何一個官印,不論大小,其代表的不是執(zhí)印的本人,而是官印后的整個官僚體系,代表著大漢官府。一張公文,沒有這個小官印,廢紙一張;有了這個官印,那就是正式的行政命令,上級要仔細斟酌,下級要全力施行。
所以當(dāng)這些軍官看見這卷竹簡時驚訝萬分,尤其是得知竹簡上的內(nèi)容后,已經(jīng)感覺腦子轉(zhuǎn)不過彎了,這撫恤也太好吧!難不成是縣尉在耍我們?可那個紅色的縣尉印章可去不掉啊。
有人鼓起膽子,小心問道:“縣尉,這竹簡是什么意思,還請示下。”
孔安臉色慘白,精神萎靡,含胸駝背,盤坐在首位,似乎沒聽見說話,那名軍官喚了兩三聲才反應(yīng)過來,驚懼地看向一眾軍官,“沒什么,只是覺得將士們在前線拼殺,不能失了將士們的心,這道文書我會送到郡里,如果郡里不答應(yīng),我就散家財,總之不能讓將士們受苦?!?p> “謝縣尉恩典?!编崒幃?dāng)先拜倒在地,其他軍官也紛紛拜倒,齊聲喜道。
“想來大家都滿意了?!笨装灿行┚o張道,這話是說給誰聽就不知道了,“既然沒事了,那大家就散了吧?!?p> 底下的屯長彼此對視,滿是不解,周文往前一步,提醒道:“是你讓我們來商議軍情的,這半晌有關(guān)軍情的事一點都沒談?wù)??!?p> “是嘛?那你們商議吧?!笨装诧@得心不在焉,整個人的魂似乎已經(jīng)飛到九天以外。
周文看著孔安這個狀態(tài),難不成自己昨晚把他嚇傻了?
沒錯,昨晚夜襲中軍帳,恐嚇孔安蓋章的一眾黑衣人正是周文鄭寧一行,本來鄭寧還不愿意來,畢竟他曾做過孔安的帳下小吏,但一來敬佩周文,拗不過他,二來對孔安一系列作為早就不滿。
見孔安魂不守舍的樣子,眾人也不指著他,便自發(fā)商量如何攻打山賊關(guān)口,正在這時候,一名軍士匆忙跑進帳內(nèi),邊喘粗氣邊說:“諸位屯長上官們快出去看看吧,山賊那邊出大事了!”
周文心里一驚,當(dāng)先跑出去,其他人也跟上,不一會就到了山賊關(guān)口處,眾人臉色瞬間大變,有人咬牙切齒,有人神驚膽戰(zhàn),有人怒不可遏,更有甚者直接跳腳開罵!
周文臉色鐵青,兩眼直勾勾盯著關(guān)口,上面豎了十多根四五米高的粗木,頂上穿著一具漢軍尸體,已經(jīng)被開膛破肚,底下還有山賊拿著長桿木棒挑動這些尸體,嘴里發(fā)出怪叫,以示羞辱。
“不能讓山賊這么羞辱死傷將士的尸體,對士氣的打擊太大了?!编崒幵谝慌约钡馈?p> “我有什么辦法!但凡昨天你們有些膽子,和我一起將弟兄們尸體搶回來,今天還會有這般羞辱嗎!”周文怒吼道,扭頭回了軍營,鄭寧趕緊跟上去。
到了營門口,正好碰見馮林一瘸一拐出來,身上披著盔甲,手里拿著一柄環(huán)首刀,叫嚷著搶回尸體,給弟兄們報仇,旁邊兩三名軍士完全攔不住他。
“艸?!敝芪陌盗R一聲,上去一把揪住馮林衣領(lǐng),往前一用力直接將他甩倒在地,一指山賊的關(guān)口方向,喝道:“去??!送死去??!誰要是敢攔著你去送死,老子第一個殺了他!”
馮林氣息未定,但總算不再鬧了,和周文對視兩秒后,帶著一股悲意道:“那也不能放著弟兄們的尸體不管啊,他們是人,苦了一輩子的人,好歹讓他們死了能安寧。”
“看好馮林,別讓他亂跑?!敝芪膶酌娛糠愿赖?,又對鄭寧道:“調(diào)派三百名軍士,著扎鐵甲,全副武裝,每人攜帶兩張盾牌,跟我再去攻打關(guān)口?!?p> 鄭寧猶豫一下,還是說道:“尚德恕我直言,現(xiàn)在真不是攻打的良機……”
“老子他媽就想打!”周文聲音忽然提高八度,已經(jīng)帶有一絲泣意。
“唯。”鄭寧低頭應(yīng)下,匆匆去調(diào)遣兵馬,但周文仍聽見他在走遠后的那一聲嘆息。
事實證明,哀兵并不一定必勝,至少對一群雜牌役兵來說是這樣。
山賊對漢軍尸體的羞辱并沒能勾起其他漢軍的怒火,反而讓他們有了兔死狐悲的感覺,軍中士氣一落千丈,周文在軍中做了數(shù)次動員,講道理、呵斥、許諾,只可惜周文只是一個人,他不是神,他沒能力控制數(shù)百人的思想,雖然士兵們士氣有所回升,但周文也不敢去硬攻關(guān)口,現(xiàn)在正是將士們的敏感期,如果又是毫無戰(zhàn)果,到時候局面就不好維持了。
“一支臨實拼湊的散兵游勇,民夫工匠,指望他們能有凝聚力和羞辱心,我也真是想瞎心了?!敝芪囊锌恐姞I外的木樁柵欄,摸著自己的長劍自嘲道。
“緩上一天,讓各隊隊長什長多開導(dǎo)勸解,將士們很快就緩過勁來了?!编崒幷f道。
“唉,但凡我昨天狠一下心,不顧孔安的命令,讓你們?nèi)ナ諗n弟兄們的尸體,就不會有今天的局面了。”周文喃喃道,語氣中的懊悔毫不掩飾。
鄭寧不知道該怎么勸慰,過了一會兒有軍中物資調(diào)遣,鄭寧要去清點,向周文告聲退便離開了。
看著天空的太陽,刺眼而明亮,但營地里依舊寒氣逼人,就這樣站了有一個多時辰,腦中一片空白,直到軍中號角聲起,該吃早飯了,漢朝時一天吃兩頓飯,早上十點左右一次,下午四五點一次。
周文回自己營帳取了碗筷,后營分散架了三十多口大鍋,每個隊都有一口鍋,由他們自己熬湯分散干糧,每次有一半士兵進食,然后輪換。周文是軍官,有自己小灶,但他一直沒去吃過,總是和普通士兵混在一起。
隨便找了一處鍋灶坐下,隊長趕緊接過周文的陶碗,從鍋里舀了一碗菜米湯,周文從一旁的簸箕取了塊干餅,掰碎了泡在飯里,邊吃邊喝,和這群士兵聊天。
有性子活泛的見周文過來,頓時坐不住,端著飯碗過來笑道:“佐尉,你再講講昨天那個水滸傳吧,俺們正聽在興頭上,魯達后來咋樣了?”
周文正要推辭,卻見從遠處過來兩名衣衫襤褸的人,身材矮小瘦弱,到了近處一瞧,卻是兩名眼熟的女子,正找這些士卒乞討吃食,但都是被趕走,糧食都是定額分派,士兵們自己都不夠。
周文眉頭皺起來,不滿道:“誰把家眷帶來了,軍隊里怎么能有女人!”
“佐尉你忘了?這兩人不是隨軍家眷,是你昨天在山賊手底下救下的趙家村的農(nóng)婦,沒人管她們,又不能隨便放了,只好留在軍里,但沒人給他們發(fā)糧食,只好開飯的時候到將士們這里來討要?!庇腥私忉尩馈?p> “也是可憐,你們兩個過來。”周文呼喊一句,招手讓兩人過來,兩名婦人畏畏縮縮過來,直接跪倒在地。
“山賊不好打,我軍被攔在關(guān)口,一時間攻打不下,沒時間送你們回去,以后到了飯點來這里領(lǐng)一份飯食,至少讓你們混個溫飽,等平定了山賊再送你們回去?!敝芪恼f完,又向隊長囑咐,讓他每日多領(lǐng)干糧,那兩名婦人見此情形,以頭蹌地,千恩萬謝。
忽然其中一婦人一滯,猛地仰起頭來說道:“這個關(guān)卡攻不下來,那繞過去可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