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名漢軍聚在一處壯闊宅邸門前,街道上冷冷清清,即便有一兩個不明情況的路人轉(zhuǎn)入街道,見這陣勢,也趕緊低頭逃走了。
見一直沒人出來,漢軍也等地不耐煩了,馮林大步上去對著黑漆大門就是一頓猛捶,大叫:“開門!再不開門老子把房給你點了!”
畢竟是官府的人,屋內(nèi)人也不敢明著抗拒,旁邊的側(cè)門忽然打開一道縫,一名老頭高視闊步走了出來,向幾人一抱拳行禮,昂聲道:“敢問諸軍士來此為何?聽聞黃巾賊作亂,包圍城池,我家主心切國家,已然派人去與縣君商議守城事宜,想必不久便有訊息傳來,諸位可在此稍等?!?p> 馮林不怎么會說話,是周文讓他來打頭陣,質(zhì)問荀家身為朗陵第一大族,為何不組織族人參與守城,來時還想著荀家到時候會負隅頑抗,推三阻四,然后自己就有借口鬧事了,至于鬧事的后果如何?那就不是他管的了。
可這個老頭這么一說,反倒讓馮林不知道該怎么辦,轉(zhuǎn)頭看了看其他人,支支吾吾道:“那,那就等一下吧?!?p> 周文說他很快會趕來,到時候讓他處理,自己除了打架啥都不會。
正想著呢,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周文領(lǐng)著六七名軍士趕到,勒住馬匹繞著圈,頭卻看向荀府大門,笑道:“你們是真厲害,各家聯(lián)合到一起共進退,陳家杜家說是族長回往鄉(xiāng)下莊園,不在宅邸,互相推脫,讓我來找荀太公,我這個毛頭小子不懂禮法規(guī)矩,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還請多多包涵?!?p> 說話時下了馬,往宅邸內(nèi)走去,老頭見狀趕緊去攔,周文稍微轉(zhuǎn)了下身子,用肩膀?qū)⑺驳?,嘴里道:“馮兄等什么呢,不想進去喝口水潤潤嗓子嗎?”
有周文撐腰,十幾名漢軍也跟著進去,這些人都是自耕農(nóng)出身,不是荀陳杜三家族人,雖有敬畏,也被周文的膽氣沖散,進來后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周文剛進門就見十多名廝役圍過來,手執(zhí)刀劍,有人身上還背著長弓,這種組建私兵的行為在東漢再正常不過。
光武帝劉秀建國是與眾多大小地主豪族妥協(xié)的結(jié)果,這樣做雖然能快速統(tǒng)一,但留下的隱患也很大。尤其是地方勢力過強,貴族高官割據(jù)莊園,組建小規(guī)模私兵,隱瞞人口土地,這也是東漢末期很輕易形成群雄爭霸的重要原因!
這些豪族大體分為兩類,其一是憑借中央勢力突然崛起的宗室外戚宦官等,如本為屠夫,現(xiàn)為大將軍的何進;第二類是在地方逐漸發(fā)展起來,多以高官世家為主,如弘農(nóng)楊家、汝南袁家、譙縣曹家等。而且豪族不止是一家一姓,往往是以一個大家族為中心,其他諸多中小家族以政治或經(jīng)濟的關(guān)系依附,許多富商大賈、中人子弟為之服務(wù)。
漢元帝時光祿大夫貢禹就這種現(xiàn)象切剖分析,指出小農(nóng)對此只有兩種應(yīng)對之法,第一,投附豪族,成為其佃戶農(nóng)奴;其二棄家流亡,成為盜賊,依靠各地官府的接濟過日子,無論是哪一條,都如同是在刮東漢官府這頭猛虎身上的肉。
事實上官府也清楚認識到這些問題所在,從漢初的桓譚到貢禹,到之后的崔寔李膺等,許多士大夫都提出過限制豪強的方略,然而認識歸認識,做起來就是天方夜譚了,旁的不說,這些主張限制豪族的士大夫本身就是豪族的一員,他們實在做不到“我殺我自己??!”
故而終東漢二百余年,前中期時還能限制豪族擴張,不時稟給流民,幫其復(fù)員歸家,后期就完全是放任狀態(tài),再加上宦官也作為新的勢力加入豪族陣營,中樞地方的爭權(quán)奪利、黨同伐異愈演愈烈,最后以黃巾起義的形式徹底爆發(fā)出來!
回到現(xiàn)在的局面,幾十名賓客手執(zhí)兵刃圍住周文等人,眾人也沒覺得很驚奇,只是以刀劍對人終究不禮貌,“爾等豈敢圍貴客?速速閃開?!币粋€蒼老的聲音傳來,這些人趕緊退走,齊呼“見過老太公?!?p> 一名中年人扶著蒼髯白發(fā)、精神萎靡的老者走過來,老者一手拄著拐杖,走得很慢,腦袋微低,似乎盯著眼前的道路,生怕一不小心摔倒似的。
“拜見老太公,小子貿(mào)然打擾,還請恕罪。”周文趕緊拜倒在地,神情恭敬。漢朝以孝治天下,包括察舉制選官的標準都是“孝”“廉”,連父母尚不能孝敬的人,又怎么可能去關(guān)懷百姓,忠于君王?這也是儒家思想中“老吾老以及人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一種政治體現(xiàn)形式。
這種模式在早期時選拔出眾多優(yōu)秀官吏,構(gòu)成了大漢的基本盤,但隨著利益集團的形成,察舉制逐漸崩壞,“孝廉”的標準逐漸流于表面,比如即將在黃巾之亂中展露頭角的孟德兄,這位騙老爹、坑伯父的小年輕就是以孝廉入仕。
還有許多人依靠偽孝謀財獲名,幾十年前青州趙宣為死去父母守孝二十多年,之后甚至住進墓道,天下敬重,但卻被時任青州刺史的趙蕃戳破,守孝二十年,生了五個孩子,堪稱神人!之后陳蕃嚴懲此人,但此事足以說明察舉制崩壞到何種程度。
老人點了下頭,微不可察地嗯了一聲,“帶兵闖入平居之家,執(zhí)刀握劍,驚嚇我族人,何止是貿(mào)然打擾?”
朗陵荀家是穎陰荀家的遠房分支,穎陰荀家就是后來“王佐之才”荀彧的本家。當然,此時的荀家只是聞名天下,仕林威望極高,但在中樞的政治力量卻是乏善可陳,比當世的汝南袁家、弘農(nóng)楊家差遠了。
雖然只是分支,平日也沒什么交集,但終歸是荀家的名號,又是朗陵第一大族,哪容你一個剛剛得了吏身的外地人在此撒野?
周文直視老者平靜道:“黃巾賊圍城,城內(nèi)萬人性命危在旦夕,幾家大戶不出糧草族丁,反而在府邸中安坐,后生實在是沒辦法了才沖撞進來?,F(xiàn)在只要老太爺給個準話,愿意和陳杜兩家出糧出丁,后生立刻伏地拜過,負荊請罪,還請?zhí)源缶譃橹?,不要只顧自家利益?!?p> 扶著老人的中年人聞言雙眉倒豎,厲聲喝道:“黃口小兒,焉敢出此言!就是你們縣令也不敢在此大放厥詞!各家之事自予爾主定奪,焉是豎子有權(quán)過問???”
這話已經(jīng)相當不客氣了,周文本就是個急脾氣,從剛才好言相勸,現(xiàn)在聽到中年人罵自己,再也壓制不住怒氣,一手按住腰間環(huán)首刀,往前一跨步,死死盯著荀老人道:“黃巾軍攻破城池是個死,今日搏命于此也是死,老族長!您給個準話吧!”
周遭賓客聞言紛紛臉色大變,齊齊往前逼進,周文突然轉(zhuǎn)身,向旁邊踏出兩步,一把抓住一名賓客手里的長棍,接著奮力一拽,那賓客還沒反應(yīng)過來,直接被帶飛出來,摔倒在地。周文奪得長棍,雙手握住,稍一用力,只聽咔嚓一聲,竟將三指寬的木棍折成兩段。
周文將兩段木棍丟到地上,環(huán)視眾賓客,大聲道:“還有誰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