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問道

　　“師尊，我們學(xué)這口訣，對修為提升有幫助嗎？”大弟子趙鎮(zhèn)沉默了許久，開口問道。他語氣淡然，在場眾人卻感覺到一絲陰冷，跟眼前火熱的場面格格不入。

　　場面頓時安靜下來。

　　田平看了看趙鎮(zhèn)灰喪的臉色，欲言又止。他頓了頓，沒有回答趙鎮(zhèn)的問題，而是將準備好的問題拋給大家：“你們都是為了什么而修道？”

　　堂中一片沉默，沒人回答。

　　田平視線掃過，有人低頭，心中早有答案卻不敢說出；有人卻無動于衷，尚未開悟。田平知道二弟子錢樓只想著修煉延壽，好回俗世享福；也知道三弟子孫池一心想晉入筑基，在黃鶴山開創(chuàng)一個小門派；四弟子李煙和葉語冰一樣，是貴人塞過來的，資質(zhì)不佳，大道難望；五弟子周城懵懵懂懂，仿佛心智未開；至于這個楊行...田平見楊行在偏頭思索，不禁暗暗點頭：能通過試煉，必有過人之處。

　　田平看過眾人，緩緩說道：“你們都不是資質(zhì)愚鈍之人，想來修煉到煉氣后期不是什么難事，但到時候再想更進一步，就要看各自命數(shù)了，甚至?xí)艿叫慕俚目简?。?p>　　說到這里，田平看向大弟子趙鎮(zhèn)，他還是一幅神思不屬的樣子，田平嘆了口氣。趙鎮(zhèn)在庶務(wù)峰數(shù)十年，修為停留在煉氣圓滿，難以筑基，趙鎮(zhèn)自己想了很多辦法，田平也出了不少力，還是不成，如今心態(tài)有點浮躁。

　　卻不知大弟子趙鎮(zhèn)聽到“心劫”二字，正陷入苦苦思索之中。他確實停留在現(xiàn)在的境界很多年了，也想了很多辦法，比如承擔迎新試煉之類的各種庶務(wù)，比如和各類凡人打交道增長見識，比如下山執(zhí)行隱秘任務(wù)鍛煉心性，甚至為了一顆能增加筑基成功率的三階靈丹，而謀劃過離開庶務(wù)峰加入雛鶴峰。種種努力，難以言說，均告失敗，回來再看師尊殷切的眼神，趙鎮(zhèn)尤其感到羞愧。他也一直在問自己：我為什么修道？我為什么這么努力還是不能進步？我有什么臉面留在這里？居然有走火入魔之象！卻無人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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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平繼續(xù)說道：“若有心大道，有些困難必須考慮在前頭；作為你們的師尊，和修道路上的過來人，有些話我也要說在前頭。我見過，有人打定主意終日苦修，只求能留在山上，就算身在底層，也想著大不了回凡世享福；有人有天分有悟性，但一次閃光之后卻不懂把握，在自我吹捧中重復(fù)、迷失；有人明明資質(zhì)絕佳，卻始終不肯下山歷練而一意求穩(wěn)，最終失去靈性，叫人扼腕嘆息。你們今后，也會出現(xiàn)無數(shù)次迷茫、失落、痛苦的時刻，與其那時候心魔難捱，不如現(xiàn)在就想清楚，現(xiàn)在就問問自己：為什么而修道？”

　　田平視線掃過眾人，見還是沒人回答，便問兩位新弟子：“你們是為了什么而修道？”

　　葉語冰默然不語，這個問題她昨天問了楊行，也曾問過自己很多遍：你資質(zhì)平庸，父親不看好你，只有姐姐支持，你還為什么要修道？顯然她現(xiàn)在還沒找到答案。

　　而楊行從昨晚起，對這個問題已經(jīng)思考了很久，此時被師尊問道，他忽然意到心頭，脫口而出：“為了讓山下的人們都能吃飽飯?！?p>　　在場眾人都驚訝不已。

　　田平也訝然的看著這個才入門一天的新弟子，沒想到他能說出這個答案。

　　聽到這句話，一旁的大師兄趙鎮(zhèn)也從魔怔中清醒。一個多月前，正是他領(lǐng)著眼前這個瘦弱孩子通過試煉，來到了庶務(wù)峰。他直愣愣的看著楊行，想起了自己當年的模樣。自己家貧，自幼入黃鶴山修道，一天天的苦修中，他夢想著學(xué)成回鄉(xiāng)報效父母，哪知數(shù)十年寒暑轉(zhuǎn)瞬即逝，故鄉(xiāng)有人捎來父母亡故的消息，自己慢慢也心變成鐵，忘了為什么出發(fā)。也許是該放下了！

　　正當趙鎮(zhèn)長嘆一聲，神情一松，忽然全身像被一股大力抓住，動彈不得，腦海中有一扇門“砰”的打開，身體就此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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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邊田平還在對楊行說著：“你有這樣的志氣很好。扶弱濟困本就是我輩修道之人的責任，可惜有的人從凡人中來，脫去凡胎后，卻再也不到凡人中去了。希望你能秉持這個信念，有始有終，即使修道之路不如你所想，也要不忘初心。等以后你修為夠了，為師還會派你下山幫助凡人修橋鋪路，誅殺妖獸?！?p>　　楊行大聲應(yīng)是。

　　田平對眾弟子說道：“你們下去也好好問問自己，為什么修道？不用給我答案，只是為了你們自己。以后我們會經(jīng)常像今天這樣，不分修為高低，只為坐而論道。我們論道，并非是要讓你們修為提升多少，而是幫你們更接近自己的大道。每個人的道都不同，追求道的方法也不一樣，我會嘗試不同的方法來觸發(fā)你們的大道。比如這些口訣，只要有一人因讀懂了它而得道，它的存在便有了價值。”

　　田平慨然一嘆，這方法真正施行起來才知難度之大，且不說有沒有精力去幫助每一個弟子找尋大道，單說眼前這七人有沒有大道都不清楚。若本來沒有大道，又如何去緣木求魚呢？田平望向堂外的青山，那是雛鶴峰的方向，他想：也許資質(zhì)高的弟子更容易找尋到大道吧，也許在雛鶴峰的弟子身上才更能體現(xiàn)自己這方法的作用。想到這里，他又哂然一笑：若真是雛鶴峰的弟子，也輪不到自己來教了。還非得是資質(zhì)差的弟子，自己才有施展抱負的機會。罷了，罷了。只要出一個筑基，自己死也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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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師兄，你怎么了？”葉語冰清脆的聲音提醒了眾人。

　　大家都看向趙鎮(zhèn)。

　　田平見趙鎮(zhèn)雙目緊閉，保持站立卻一動不動，身上靈氣溢散，道袍無風自飄，分明是入定了！

　　有人不知深淺，想上前攙扶，田平急忙攔住。

　　“不要出聲！你們把口訣背好，各自回去練習(xí)吧?！碧锲綌r住弟子，使其不要打擾到趙鎮(zhèn)。等人都離去后，他關(guān)上殿門，親自為趙鎮(zhèn)護法。

　　下山路上，葉語冰十分驚異。她聽姐姐說過這種情形，應(yīng)該就是“入定”，也叫“靈感”。據(jù)說是某個場景或某個想法觸發(fā)了人的大道，達到身與意合的境界，神魂便脫離外界環(huán)境，直接浸入身體，達到內(nèi)視的狀態(tài)。此時靈氣在身體內(nèi)流轉(zhuǎn)，修煉速度會是平常打坐的好幾倍，突破瓶頸進階的機會也會大大增加！但之前畢竟只是聽說，卻從未見過，沒想到入門第一天，大師兄竟然在眼前直接入定了。

　　其他人也想到了這一點。二弟子錢樓繃緊了身體，俄而又頹喪的放松下來；三弟子孫池暗暗捏緊了拳頭，嘴里念叨著什么；四弟子李煙想的卻是：說不定以后要改口叫趙師叔了。

　　楊行不懂什么是入定，但他想到了老道講的故事：葉青觀棋百年，也是一動不動；等他回過神來，就是神仙了！趙師兄就是這樣吧！神仙的修煉，真是神奇啊！想到這其中還有自己的一份功勞，他心里興奮不已?；氐椒块g，迫不及待的默念今日學(xué)到的口訣，又翻開《長生經(jīng)》研讀起來，只是很多字都不認識，讀得甚是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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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jīng)世堂里，時間已過去一天一夜，趙鎮(zhèn)終于從入定中醒來。他入定期間沒有任何進補，此時顯得疲憊非常，但眼中精光閃爍，仿佛已清楚了自己身上發(fā)生的一切。

　　田平剛想問他情況，趙鎮(zhèn)卻直接說道：“師尊，情況緊急，我需要閉關(guān)。還有，我需要一顆三階靈丹?！?p>　　田平錯愕，繼而說道：“好！好！好！”不知道是在答應(yīng)閉關(guān)，還是答應(yīng)提供靈丹，抑或是為這一天終于到來了而高興。

　　閉關(guān)好說，庶務(wù)峰還空閑一座三階洞府，靈氣不算十分充裕，整修一下，供應(yīng)筑基之用是足夠了。三階靈丹比較麻煩，本來按庶務(wù)峰在黃鶴山五占其一的地位，每年是有數(shù)顆三階靈丹供應(yīng)的，但長老遠游之后，煉丹房那邊就斷了三階靈丹的供應(yīng)，每年只給些二階的丹藥。自己去鶴歇峰討要過幾回，對方都說雛鶴峰的羅長老將靈丹和草藥都搜刮走了，沒有余量給庶務(wù)峰。如今為了弟子，說不得還是得厚著臉皮再去問問了。

　　打定主意，再看趙鎮(zhèn)。這個弟子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辦法用盡，沒想到一句問道反而觸發(fā)他入定。入定通常伴隨著道心的感悟，達到內(nèi)視境界。無論是對道心的磨練，還是對靈脈的修煉，都十分難得。很多人打坐苦修數(shù)月，求一個入定的機會而不得。而且旁人入定一般數(shù)個時辰就算不錯了，趙鎮(zhèn)居然連著入定了一天一夜?？磥硭臋C會就在眼前了。

　　“這就是悟性吧?！碧锲礁锌?。

　　終日苦修，不如退而思索，看來自己的方法還是起了作用。也怪不得掌門常勸，不要苦修，多出山走走。

　　這一刻，田平感觸頗深。忽然間，百年未動的道心居然有些波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