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清晨的陽光,不早不晚的射進窗來。
床幃簾旌微動,諸寧安穿好一件淺紫色長袍,走至梳妝臺前坐下,剛睡醒的杏眼朦朧水潤,領口露出的細頸肌膚如雪,如茶如瀑長發(fā)蓋著腰身靜靜垂著。
隨著頭微微一片偏,靜垂的發(fā)絲順然流散一側,兩只素手攏著將及腰的長發(fā),自額頭玲瓏轉了幾圈,固定好,俏生生的小臉盯著銅鏡看了片刻,兩條彎眉卻微微蹙起。
眉不染自黛,雖挽了個男子的發(fā)髻,怎么看都還是少女。她拿起擱在桌上的眉黛,將眉峰微微描的粗直,待鏡中細彎的嬌眉不見,眉眼英氣起來,才眼露滿意。
“寧兒,醒了沒,我要進來了?!?p> 屋門吱呀一聲大開,襄婆子攬了盆水走了進來。
“婆婆,這樣是不是更好些?”
樂呵呵的襄婆子擱下水盆,視線略掃了一圈,順手沾了些桌上的白米粉,往那嬌嫩的紅唇上一點,霎時青白遮蓋住嬌艷,又將人從椅子上拉起。
諸寧安大大方方的轉了個圈,胸前鼓鼓的,襄婆子盯著笑。
“婆婆,我忘記……”諸寧安一下臉熱,反應過來實在難為情,忘記什么沒明說。
襄婆子卻心知肚明:
“羞什么,讓婆婆瞧瞧,女兒家家的,可不比男兒,身子嬌貴著呢,況且你正長著身體,扮成這樣,以后長不好可怎么辦。”
嬌憨的眼中霎時疑惑,她望了望鏡中的自己,身材比例都恰到好處,個子本就比一般女兒家高些,此時聽到襄婆子的話,知道指的可不是她的個子,不由疑惑難道真的會影響?
“傻姑娘,你放心好了,日后但凡衣物之類,婆婆給你備著,保準你舒舒服服,外人還都瞧不出來?!?p> 襄婆子心細,昨日諸經(jīng)衍那樣說,早就記下了,忙活了一晚,她驟然撇下一句:
“等著……”
便匆匆跑了出去,片刻從外回來,手里拿來個布包,從中拎起一件形狀奇怪的布衫。
說布衫它沒有袖子,似馬甲卻又短得多,只有它長短的一半。
“昨晚趕出來的,試試看,若不合適,先湊活一日,晚上給你改。”
雖沒見過,諸寧安多少猜出是用來干什么的。
“我試試?”
來到內室,拉起簾,琢磨著穿上,布衫將下圍緊緊裹住,上圍用兩條微厚的肩帶吊著,整體上托,身前起伏一瞬便被收平。
她好奇的用手去摸,看似緊小的小衣中暗藏兩層,緊貼肌膚的內測柔軟棉滑,外面不知被什么填充略微硬,卻不會不適。
“寧兒,換號了沒,出來瞧瞧?!?p> 聞聲套回外袍,撩起簾子,見襄婆子笑著直點頭,自己也迫不及待站在鏡前。
鏡中紫袍微松掛在身,兩肩卻被墊了起,顯然是寬肩少年的樣子,原來那兩條厚肩帶是這用途,越發(fā)覺得襄婆子巧思。
而圍她繞了兩圈的襄婆子,又動手將束腰帶弄松了些,寬松的紫袍遮住原本的纖細的腰肢,越看越滿意:
“過幾日,婆婆為你尋來那種不脫色眉黛,日后每日出門便不必怕樣貌出了紕漏。”
“謝謝婆婆?!敝T寧安面露感激。
“好了,既束裝好了,一會讓你爹看看,保準嚇他一跳。”
~
來到正廳剛坐一會,諸經(jīng)衍精神飽滿大步走來。
經(jīng)過昨夜,諸寧安見這個陌生的父親已不太會擔心,她端端大方的坐在桌前,自然地叫了聲。
“爹?!?p> “怎么不多睡會?”見女兒主動親近,諸經(jīng)衍眉眼柔和。
“睡飽了?!?p> 注意到女兒眼波微動,笑語盈盈之間眉目英氣,目光炯炯,淡唇微勾,不同于昨日嬌媚瀲滟。
諸經(jīng)衍面露滿意:
“這身裝束不錯?!彼闷鹂曜樱疽馀畠阂黄鹩蔑?。
盯著眼前的飯菜,諸寧安想盡快了解父親,試探的搭起話來:
“爹,平日都做些什么?”
他手中筷子未停,并未有任何間斷的回答她:
“只要不是休沐,一般都在軍營?!?p> 諸經(jīng)衍已是四品振威大將軍,平日在家時日不多,之前給祖父寫的信中也有提,若有戰(zhàn)事,他大多在外御敵常駐軍營。
“那,爹平日忙么?”
這話倒是令諸經(jīng)衍動作一頓,看了過來:
“若無戰(zhàn)事倒是尋常,只是……”
話峰停了。
這幾年大齊看似國泰民安,實則邊境大遼蠢蠢欲動,如今女兒長大,樣貌太過惹人,外面有人又對諸家虎視眈眈。
他分不開身,只想到讓諸寧安扮男裝法子,既掩其身份,又為她日后跟著自己方便些。
雖早已想好,可見女兒如此嬌柔乖巧,諸經(jīng)衍頓時心生搖擺,當下有意詢問起來:
“近幾年,學業(yè)都習得哪些?”
“幼時開蒙讀《說文》《聲律啟蒙》,后來粗讀過十三經(jīng),詩詞文章也是略略,好讀書卻都是泛泛,倒是對天文歷法感興趣些?!?p> 在棣棠谷的無聊,諸寧安喜歡讀些經(jīng)史子集,尤其是其中的子類,其道術醫(yī)法無所不包,以此打發(fā)時間,不過在正統(tǒng)文人看來都上不得臺面。
也不知父親喜或不喜,說完,諸寧安有些小心朝他看去。
“你祖父也是花了心思的。”
諸經(jīng)衍點了點頭,女兒才十四,又未曾在自己身邊,聽完倒有些感慨,兩三下飽腹放下筷子又道:
“咱們諸家曾以經(jīng)營草藥為生,如今我在朝為官,你可知曉?”
“女兒聽祖父提起過?!?p> “祖父還跟你說過什么?”
不料問她,諸寧安回想起祖父說:
諸家家底殷實,家大業(yè)大人丁單薄,如今卻從軍入伍,此番折騰不知所謂!
這些自然不會說原話,想了想變了意思也周正:“祖父說,諸家以藥為營,十幾年前爹放棄從商,投身軍營,如今已是大將軍?!?p> 眼前有浮現(xiàn)起祖父恨父親帶走娘的樣子:
“還說若不是當年您去棣棠谷尋藥,也帶不走我……”娘字未脫口。
“你祖父心里還是怨我吧,你呢,可曾怨過?”諸經(jīng)衍忽神情凝重縹緲問。
祖父怨他?自然是怨的!
而她,縱使不再記恨,又怎么可能不怨!
自生下她就將她拋給祖父,十四年來不聞不問;
后來成家、有了姨娘和弟弟,也不曾對她交代;
他從軍為官,她努力得官家小姐禮儀。
十四年的努力換來一封只有立刻歸家四字的信,不由分說讓她收拾行囊,遠離熟悉的棣棠谷與祖父……
他從始至終沒有一句交代的話,她卻要在這人生地不熟地界,扮演著男子,重新開始。
他想不到這一路上,她有過多少不安、害怕與忐忑。
然而,看著眼前這位尚不及四旬、自己一無所知的父親,卻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諸寧安垂眸沉默了。
“是爹的錯。”
沉默的態(tài)度仿若突如其來卻又在預料之中,諸經(jīng)衍內心沉痛不已,女兒的情況,他知道。
七歲那年女兒出來找他,被罰跪祠堂,哭倒在祠堂里。有一次沒有按時吃藥,傷口流血過多昏迷不醒……還有她最喜歡的紅色荷包,是尚在襁褓是他放在她身上的……
這些他都知道,雖說訊息會按時報來,可翻看百遍諳熟于心又如何?
他畢竟不能陪在她身邊,如今她長大也不再說需要他,不再期待他這個父親,為她做什么。
然而看著沉默不語的女兒,諸經(jīng)衍內心沉痛卻又泛起慶幸。
多虧女兒還有怨。
只要怨,還有機會補償。
“爹對不起你,今后,會好好補償你。”
諸寧安抬眼撞進那滿是沉痛的黑眸中,震驚于父親的歉意與悔恨,也驚訝她心中竟是想相信他的。
他說會補償她。
一聽鼻中酸澀“恩”了聲,竟硬不下心說不了。
“過幾日,和爹去軍營如何?”一轉眼諸經(jīng)衍說起別的。
“將軍……將軍”
忽管家張肖與一個侍軍打扮的兵,急乎乎往進闖:
“將軍,軍中有緊急軍務,大將軍讓你速去商議?!?p> 談話被打斷,已站起身諸經(jīng)衍神情嚴肅:“怎么回事?”
“不知,只說讓您速去呢!”
一聽似乎是急事,正要走,見一旁諸寧安還呆立著:
“這件事不急,等爹回來再說?!泵τ址愿酪慌哉局膹埿ぃ?p> “帶著寧兒熟悉熟悉府邸?!?p> 吩咐完便立刻離去。
諸寧安立在原地,盯著父親已然邁出的背影,困惑起來。
父親說讓她去軍營,到底是什么意思?
容平三月
原本是改了后面,結果沒想到一發(fā)被屏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