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是我多慮了……”
袁崇煥暗自腹誹。
元異一邊應(yīng)付著袁崇煥不厭其煩地追問,一邊還時刻留意著帳外有無風(fēng)水草動。照他一開始的計劃,此刻自己要么已經(jīng)取了袁崇煥的人頭,要么早帶著他逃離此地,誰知道這家伙竟問個不停,偏已做出抉擇,卻要在這種緊要的關(guān)頭對自己進(jìn)行人口普查一般追問著,天曉得他下一步會不會就問起自己的生辰八字。
遲一分鐘便會多一分的變數(shù),想來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來向他匯報軍中發(fā)生動亂一事,屆時要走就不是說說那么簡單了。想到這里,元異就愈發(fā)的著急,見袁崇煥低著頭發(fā)愣,也不知在想寫什么,可又不能像趕鴨子一樣催著對方,深怕催出脾氣來,只好盡可能壓著耐性,僵硬地笑了笑。
“大人若無旁事,還是緊著功夫隨小人離開此地……”
袁崇煥不過心“哦”的回了一聲,手里卻開始百無聊賴地把玩起跟前茶具,元異額頭上的青筋就不由地突了突。他實在不能理解一個已經(jīng)做出叛國決定的主將,在這要緊的關(guān)頭還有心思玩弄手里那勞什子茶具,竟比自己還沉得住。
“離開?本官好端端的為何要隨你離開,閣下莫不是看上本官了?這可使不得,本官雖說是一表人才,氣宇軒昂,才德兼?zhèn)洳患?,但絕不是斷袖之輩,也不可能與你私奔。”袁崇煥似乎才回過神,故作一臉緊張,在元異眼里他就像見著什么食人的魔鬼,雙臂環(huán)抱,一副誓死捍衛(wèi)自己身子清白的樣子,宛如一道天雷轟頂,元異的身子一時僵在原地。
斷袖?私奔?他剛剛是在和自己說話嗎?
元異左右瞧了一眼,帳子里的確沒有其他人。
“哈哈,大人說笑了,你瞧著在下這模樣像是個斷袖嗎?”元異干笑兩聲,張開雙臂自證道。
袁崇煥抬起眸對著元異上下打量了一番,明亮澄澈的眼里寫的盡是不置可否,很是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
“像……”
“噗——”元異沒忍住卡在喉嚨里的一口老血,惡狠狠地瞪著對方,掩飾不住身上溢出的殺意。士可殺不可辱,袁崇煥你這是在玩火。
“夠了,袁崇煥你是不是……”元異怒不可揭地就要用母語爆粗口,痛罵這頭油鹽不進(jìn)的蠢驢,但心里又忌憚著什么,最后還是忍住沒說出口。
“……可以跟我上路了吧……”難為元異又憋出一個微笑,結(jié)果看著比哭還難看,心里卻不知問候了袁家祖宗多少次。然而袁崇煥依舊不買他的賬。
“上路?你以為你是黑白無常嗎?即便是我自然也不會跟你走。本官豈是那種隨便的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這家伙要不要這么傲嬌?
這男人的臉皮該有城墻厚了吧?
他還可以再不要臉一點嗎?
“大人還是別拿小人打趣了,要是誤了時辰,屆時大人若是想走就不是易事了?!?p> “你什么時候聽見本官要跟你走了?”
“……?!”
元異蹬大了眼,努力消化著這一句重磅消息,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愣了半晌后才終于恍然:
自己居然著了他的道。
雖不知是出何目的,但他自一開始的確就沒有表明態(tài)度,隨口“嗯”的一聲便把自己給打發(fā),倒是自己先入為主地以為他這聲便已是同意招安?;蛟S袁崇煥也是利用了自己誤判這一點,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地在戲弄自己。
今天是吃錯藥了么,居然被這么簡單粗陋的手法糊弄了半天都不自知,真是活見鬼了。
“你居然誆老子!”元異一聲怒吼,剎那的功夫雙眼就布滿了血絲,一條條青筋爬滿額頭,極度的憤怒讓他的身體不住地顫抖,呼吸更是粗重了不少。
“話可不能這么說。本官既沒給你明確的表態(tài),也沒對你嚴(yán)刑逼供,更沒強(qiáng)迫讓你告訴我你有幾個同伙,是你自己倒豆子一樣告訴吐露這些消息,這口黑鍋你自己還是好好背著,可別隨便就甩給本官?!?p> 元異這下終于是搞明白了,本以為是自己步步為營,舌燦蓮花,才啃下這塊硬骨頭。原來他只是以退為進(jìn),為的只是套自己的話。
不甘,惱怒,羞愧……潮涌而來的負(fù)面情緒幾乎壓垮了他最后的一絲理智,元異歇斯底里地嘶吼著,紅著眼不顧一切朝袁崇煥奔襲而來。
“去死吧,狗官!”
元異才剛剛賣出腳,身體就不受控制得一個踉蹌,腳下一軟,整個人“噗通”一聲向前摔了下去。
“動手?!?p> 還沒等元異弄清楚眼前的狀況,模模糊糊地就聽見袁崇煥大喝一聲,緊接著也不知從哪里冒出幾個人影,眨眼的功夫就控制住了他的手腳。
“狗官,你對我做了什么?”
元異被死死地按在地上,看不到背上的情況,換作平時,他自信即便在這種情況下脫身絕對是不成問題的,可眼下卻不知為何渾身乏力,就像被人灌了迷藥,不但如此,元異的大腦如同要裂開一般脹痛的厲害,臉上爬滿的那一條條蚯蚓似的青筋,讓他正個面容看著著實有些嚇人。
元異奮力地抬起頭,死死地瞪著袁崇煥,可眼前這人似乎習(xí)得了分身術(shù),元異看到了數(shù)個他的身影,皆是不急不躁地坐于桌前品茶,并沒有要理會自己的意思。
元異知道,這是他開始出現(xiàn)重影了,照這樣下去,或許要不了多久自己就會徹底失去意識,如今也不過是強(qiáng)撐著罷了。
自己居然也有任人宰割的一天。
元異的心早已經(jīng)沉到了馬里亞納海溝溝底,可是……可是……還是不甘心啊。想到這里,急火攻心的元異不由得劇烈咳嗽起來,嘴角溢出一絲血沫。
無話。
“老實點?!北成弦粋€男人的聲音喝住了蠕動掙扎著的元異。他的腦海中立馬里面浮現(xiàn)出一個模糊的形象,自己在不久前應(yīng)該才和他照過面,可元異此刻腦子偏偏已亂成一鍋粥,明明就在嘴邊的人名就是想不起來。
“你們將多余的火盆子撤了,將帳簾打開把氣散了,然后就在外頭守著。子路留下。”
子路?徐子路!
是他!
不對,我早時親眼看著他受過杖刑,那程度就算不死也應(yīng)該賠上半條命,怎么還能站在這里?難道是替身?
事實上,下午元異見到的正是徐子路本人,每一棒也是“真材實料”,沒有摻入半點水分。可他并不知道徐子路除了體格強(qiáng)健以外,痛覺神經(jīng)天上缺失,因此對疼痛有著超乎常人的忍受力。現(xiàn)在除了臉色有些慘白外,對他的行動并沒有太大的影響。
“大人,該如何處理這個奸細(xì)?要不要……”
徐子路撇了一眼腳下的元異,眼中盡是不屑和厭惡,像是在看一個腌臟之物。
這人居然有害大人之心,真真是該死。徐子路心中暗罵,恨不得立馬就送這廝去陰曹地府做客。
“不急,待本官擒了他那倆同伙,再做決定也不遲?!痹鐭ㄋ坪醪煊X到徐子路臉上的不忿,以為他對先前的軍罰仍有不快,才會對元異露出一副要生吃了他的表情,除了覺得有一絲好笑外,心里多少留有愧疚。
那酒,其實是袁崇煥讓徐子路飲的,挨的幾十軍棍也是做給外人看的,為了引軍中奸細(xì)上鉤,徐子路毛遂自薦要做一回黃蓋,配合使了一回苦肉計,這才有了后話。
“苦了你了,配本官演這一出戲?!痹鐭ㄉ钌畹目粗熳勇?,他知道徐子路的為人,也懂得他對自己的忠心幾近到了偏執(zhí)的地步,在他的心里也早將徐子路視作膝下一子看待,即便他身體素質(zhì)異于常人的好,可棍棒無眼,想來袁崇煥便有些心疼。
“大人這話真是折煞子路了。子路的命是大人撿來的,別說只是嘗一點黃蓋之苦,就是讓子路刀山火海走一遭,子路也絕無半點怨言?!毙熳勇枫读艘幌拢芸炷樕系呐饩捅缓┖褚恍λ娲?。他的話語沒有一絲一毫的諂媚,語氣也中氣十足,聽著更像是在立死誓。
從袁崇煥向徐子路遞來一塊素饃饃起,徐子路便暗下決心,從此無論何種代價,也要護(hù)得他周全,甘愿做一塊鋪路磚頭,只要能鋪就通往大人的志向所在……
“哈哈哈,好一個'周瑜打黃蓋',不過本官到覺得你這一身是膽,或許用'威虎將軍'形容才更為適合。”
“屬下不敢居功,還是大人神機(jī)妙算,子路不過略獻(xiàn)薄力罷了。若說子路是'威虎將軍',那在子路心里,早將大人視作一生侍奉的主公?!?p> “跪下!”袁崇煥語氣突然一遍,臉色更是黑的可怕,徐子路就算低著頭也能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大人是真的生氣了。
徐子路立馬單膝跪地。不過他下意識屈膝的右腳好死不死地跪在了元異柔軟的臀上,當(dāng)徐子路意識到這一點時,在袁崇煥的直視下已經(jīng)不好再挪位置。
算了,就委屈自己一下好了。
“你……”元異一時羞愧難當(dāng),終于再沒能撐住,兩眼一黑昏死過去。
“你可知罪?”
“大人息怒。還請大人明示?!?p> 許久,袁崇煥才收回了足矣殺死人的目光,輕輕嘆了一口氣。
“所幸眼下只有你我二人(某昏死的被無情忽略)。你可知就憑你剛剛那一句話,要是被有心之人傳到陛下耳朵里,那就是株連九族的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