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霜月初升,朦朦朧朧的霧氣籠罩著夜色,整個漆黑的夜就好像在牛乳里面洗過一樣。
“啪!”的一聲,趙將軍一個耳光打在趙卿卿的臉上。
趙卿卿驚呼一聲,身子一歪,摔在了旁邊的梳妝匣上。
銅鏡旁邊的胭脂摔在地上,鑲嵌了瑪瑙的匣子被撞開,胭脂紅艷艷的撒了一地。
趙卿卿摔在胭脂上,手指被染的嫣紅嫣紅,臉上頓時紅腫起來。
“你說!劉櫻兒到底如何死的?”趙將軍怒氣沖沖,指著趙卿卿吼道。
趙卿卿淚水漣漣,哽咽道:“父親!大理寺宗正司都已經(jīng)斷案了,是容奕兒殺的人……”
“閉嘴!”趙將軍一聲呵斥,打斷了趙卿卿的話,怒不可竭道,“你以為你能騙得了別人,騙得了為父么?”
趙卿卿咬唇,嚇得連忙往后退,手中的錦帕被捏的皺起來,仍然不承認道:“沒有……就是容奕兒動的手!跟女兒……沒關(guān)系……”
趙將軍“呸”的吐了一口唾沫星子,粗眉豎起,搖著頭,有些不可思議,兀自笑了笑。
“你說說,我趙某戎馬一生,步步高升到將軍!我的夫人是個普通的農(nóng)家女兒,她去的早,就只給我留下了兩個女兒……
你們自小,我就把你們姐妹倆當做寶貝似的,啊?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是我終究是個粗人,怎么教養(yǎng)了兩個這么大有差異的女兒?你姐姐刁蠻任性,驕縱無比!可芙蓉起碼沒什么壞心思!你呢?
陰險毒辣、心思深沉,盡會耍些陰謀手段!如今竟然草菅人命起來了?”
窗外月影深沉,星光含著霜雪,夜晚的霧靄讓庭院里的柳枝模糊不清。
雕琢梨花的紅木閨閣門擋住了外面有些渾濁的霧氣,錦屏中紅燭灼灼。
趙卿卿杏眸怒瞪,淚眼朦朧的哽咽道:“父親!嗚嗚嗚……你怎么能這么說卿卿?”
“放肆!”趙將軍咬牙,恨鐵不成鋼道,“你以為你做的那些事兒就干干凈凈么?你這手上染了血,是會留下腥味的!”
趙卿卿皺眉,心中疑惑父親如何知道了。
想了想,她繼續(xù)搖頭道:“沒有!我沒有,劉櫻兒不是我動的手!”
趙將軍笑笑,解開腰上系的絳帶,揚手狠命一揮,“啪”的一聲鞭在趙卿卿身上。
趙卿卿一聲尖叫,抬手去擋,手背頃刻間就被打出了紅腫。
“你承認不承認?!”說著,又打了一鞭。
趙卿卿連滾帶爬,嚎啕大哭起來,咬緊了牙依舊搖頭道:“沒有!嗚嗚嗚……有本事你把我打死!反正姐姐進了宮,給趙家光耀門門,已經(jīng)不需要我了!”
趙將軍愣了愣,隨即又是狠狠幾下,打的趙卿卿在地上縮成一團。
“蠢貨!你知不知道人手上一旦沾了人命,除非以命償命,否則就要用更多的人命來洗干凈手上的血!”
趙卿卿冷笑一聲,揉了揉哭的紅腫的眼睛,道:“父親從小寵愛姐姐,給姐姐鋪好了榮華富貴的康莊大道,我呢?哈哈哈!父親您就是怨恨卿卿對不對?
您怨恨我一出生就讓母親難產(chǎn)而死!哈哈哈哈!從小您就不喜歡……”
“閉嘴!”趙將軍怔了怔,像是被戳中心事一般,揚起的絳帶僵在一半。
趙卿卿勾唇,又笑又哭著,說:“怎么是被女兒戳中心事了嗎?您從小就不喜歡我,我又沒有母親的寵愛……我什么都沒有!”
說著,淚珠子大滴大滴的砸了下來,摔在地上泣不成聲,然后突然拔下發(fā)髻上的白玉釵,視死如歸道:“好!既然父親怨我讓母親難產(chǎn)而死,卿卿這就給母親償命!”
說罷,拿著白玉釵就往自己心口戳去。
“卿卿!”趙將軍一聲驚呼,還來不及阻止,白玉釵那尖銳的一端就刺進了血肉。
趙卿卿心口頓時染紅了一片血花,趙將軍連忙抓住她的手,把那白玉釵搶過來,然后嚇得六神無主起來。
他戎馬一生,血海里洗出來的人,當年東海一戰(zhàn),他為先鋒,兩軍交戰(zhàn)、血海滔滔、哀鴻遍野,糧草緊缺時,挖出來野菜的根都是染了血腥味道的。
可是他從來沒怕過,血這東西見多了便也麻木了。
但是他唯一怕過的那次就是他的夫人難產(chǎn)而死時,產(chǎn)房的床上全是血,他那日剛剛榮升將軍,凱旋而歸,東海境顧氏一族滿門抄斬,正在玄武門驗尸。
他得知夫人即將生產(chǎn),身上的戰(zhàn)袍都還沒換,快馬加鞭回了長安。
然而,還沒來得及分享這份血海搏命得來的榮光,他的夫人就去了……
那時的趙芙蓉才三歲,站在產(chǎn)房門前哇哇的哭個不停,他眼角的傷還發(fā)著炎,蹲下身子拍著趙芙蓉的背,木訥的安慰著她,卻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他說:“芙蓉不怕,爹爹是將軍了,以后我們就可以過榮華富貴的日子了,你以后就是將軍府的大小姐,你想要什么花衣裳都會有的,可……可你娘怎么就這個時候……走了?”
產(chǎn)房里進進出出的接生婆,滿手是血,說生了個水靈靈的小姐。
他點了點頭,看著那血,害怕的把趙芙蓉抱在懷里。
營帳里的粗漢副將恭喜他說,升官發(fā)財死老婆,他趙某時來運轉(zhuǎn)……
他過了大約八九天才有心思去看了一眼剛剛臨世的小女兒,取名叫趙卿卿。
為報花時少惆悵,此生終不負卿卿。
自此,趙將軍再不續(xù)弦。
把后半生的溫柔寵愛一滴不剩全給了這兩個女兒,所以便有了長安無公主,趙家小姐甚公主。
可似乎,他還是做錯了很多事……
大概是趙卿卿用釵刺出的血勾起了趙將軍很多的回憶,他嚇得面如土色,直到趙卿卿昏了過去,他才回過神來。
推開門,老淚縱橫,大喊道:“去尋大夫!”
好好的霜月靜夜就這樣被打破了,將軍府亂作一團。
大夫說趙卿卿刺的并不深,只是流了些血,但也不會危及到生命。
趙將軍又請來醫(yī)女,擔憂不已道:“你快瞧瞧他身上的鞭痕,看需不需要涂些藥?”
醫(yī)女看了看,說沒事,他這才放下了心。
其實,他不過是用絳帶打的,又沒敢太用力,那紅腫的道子還不過一夜就消了下去。
忙活到丑時,一聲嘶啞雞啼響徹在黑夜里,太早了,很少人會在丑時就起床的。
趙將軍攤在軟榻上,嘆息了片刻后,吩咐貼身侍衛(wèi)道:“準備馬車,等到辰時,本官要入宮見芙蓉……”
侍衛(wèi)皺眉,提醒道:“將軍,可是大朝會就在眼前,那金龍的雕塑,咱們不同禮部尚書一同盯著點嗎?”
“怕什么?那么多年都沒露出一點馬腳,”趙將軍不耐煩道,“備馬車,我要進宮!”